小花园里有一块平坦的草皮。那里就是兴哥儿每天玩耍的地方。 看到了目的地,兴哥儿便不再要上官华芸抱,自己踮着脚尖,朝着草地,小碎步的飞跑过去。胖胖的小身子一摇一晃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一样。 上官华芸哪里见过这种情形?生怕他摔伤了,揪着心,紧张的弯腰跟在后面,嘴里不住的说道:“兴哥儿,乖,慢点,小心点。” 每次,看到小家伙的身子摇晃一下,她便禁不住的轻呼。 兴哥儿却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做游戏,于是,嘎嘎的笑着,跑得更欢了。 草地正好对着小书房。欢快的嬉笑声传进来,冲淡了房间里的严肃与沉闷。 苏又男双手抱胸,站在窗前,目光追随着在阳光下嬉戏的孩子和女人,原本刚毅冷峻的脸庞上多了一分柔和。 上官嘉瑞见状,暗道:他终究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 叹了一口气,他劝阻道:“默然,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吗?姑母在天有灵,肯定不愿看到你们父子反目成仇。” “父子?”苏又男扯回目光,转身背靠着窗台,一只手摸着鼻子,低头哼道,“看到我,他大概只会想到,老爷子当年为了帮苏家脱困,拿他去外祖家换了五万两银子。我和母亲就是证据,是他这一辈子也抹不去的耻辱。” 从小到大,那人可曾正眼看过他们母子?他小小年纪就飘洋过海,那人可曾寄来只言片语? 母亲生他的时候,是难产,生了两天三夜,还没有生下来。祖母急出了一嘴的火泡,在祖父的灵位前跪了一宿,乞求过世的祖父庇佑他们母子平安。 可是,那人却守着外室卿卿我我,至始至终没有露面。 当他出生时,仆人跑去向那人报喜。听说生的是儿子,那人竟失望的连连叹气。 要是一尸两命该多好啊!那人肯定是这么想的。这样的话,他们母子俩就不会妨碍他和心爱的女人、儿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那人是如此的厌恶他,以至于他周岁时,才不得不迫于祖母和钱家的威力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又男。 他明明是苏家二房的嫡长子,叫“又男”!而一个外室的儿子却叫嗣伟。 这些,他都可以忍下,不计较。但是,他无法容忍那人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对母亲薄情寡意。 最可恨的是,他这次回来,无意中得知,母亲竟是被那一家三口给活活气死的! 没有钱家,没有母亲,就没有今天的苏家。那人凭什么这样对待母亲! 所以,他要复仇。哪怕被所有人戳穿脊梁骨!哪怕死后下阿鼻地狱! 往事浮上心头,兴哥儿的欢笑声象一把钝刀子,一点儿一点儿凌迟着他的心。心里早已经血流成河,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半丝疼痛。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闷气,沉声说道:“他不是口口声声的说只爱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口口声声的说是真心爱他吗?那好,这一次回来,我不再保持沉默。我就拿走苏家的一切。我倒要看看,他们所谓的至死不渝的爱到底有多真,多纯!母亲生前被他伤透了心,想必不会反对我为她出一口恶气。你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太过分了?” “不,默然,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官嘉瑞走到窗台前,看着楼下嬉戏的一大一小,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我和你,还有岳父他们一样,不耻苏家的行径。只是担心你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最终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来。逝者已矣,而你年轻有为,有大好的前程,大可不必为了旁人自毁前程……” “你不用再劝我。”苏又男转身,看着他,坚定的说道,“我现在最恨的是,母亲活着的时候,我的力量太小,不能护她周全。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让他们统统给母亲陪葬。现在,钱家给了我一个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 话音不大,却无比坚定。 而这正是上官嘉瑞想要的效果。其实,他早就想对付苏家了。 两年前,叶都督新娶了第三房姨太太。三姨太是个有手段的。叶都督被她迷了个七荤八素,简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为了讨三姨太的欢心,他恨不得能学古人烽火戏诸侯。在他的纵容下,三姨太使劲的谋权谋钱,很快就成为省城里能够呼风唤雨的一级人物。于是,不少人想法设法的去攀三姨太的裙带。 苏家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据说,苏家那位新上任的二太太娘家和三姨太有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所以,他们很快就攀上了三姨太。 其实,苏家自甘下作,和他、和上官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最多只是在被提及与苏家的亲戚关系时,他有些难堪而已。 可是,苏家不该妄想把他和上官家也拉到三姨太的石榴裙下。更不该,在他和上官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婉拒后,苏家便和三姨太狼狈为jian,几次三番下绊子,找他和上官家的麻烦。 他上官嘉瑞从来就不是以德报怨的佛陀。既然苏家想玩,那么,他就陪苏家好好的玩一把。 可以说,钱家和苏又男的计划,正中他的下怀。 更何况,挑去苏家和三姨太这根眼中刺,还可以顺带着敲打一番林氏父子,何乐而不为——在亲戚圈里,苏二老爷与钱家姑奶奶之间的恩恩怨怨,是人人皆知的。他们是打着给钱家过世的姑奶奶讨公道的名义,整倒苏家的。林老爷知道后,就不信不会有所思、有所虑! 上官嘉瑞正色道:“那好,我这就给岳父打电话。我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你那边也要着手准备了。” “我这边没问题。”苏又男深吸一口气,眯缝着狭长的丹凤眼,目光不知不觉的又被窗外的那个身影粘住了。不知不觉中,两个嘴角轻轻的翘了起来。 他的声音明显软和下来。上官嘉瑞注意到这一点,不由侧过脸去看他。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兴哥儿他们玩耍,便笑道:“这么小的孩子正是有趣的时候。对了,上次,麻烦你护送小妹来省城。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今天就在家里吃个便饭,我们俩喝一杯。” “好啊。表姐也是这么说的。”苏又男脸上微微泛红。前段时间,他去井水镇看望亡母生前的贴身女佣。正巧,是和上官华芸坐同一艘客轮回省城。上官夫妇知道后,便把上官华芸的舱房告诉了他,托付他一路照料着点。这本是顺手的事,所以,他也没有推却。 他是亲眼目堵林家将那主仆俩送上船的。远远的看着那个穿着隆重的瘦弱身影,他不由想起了小时候陪母亲回外祖家的情形。每一次,他的母亲也是要这样隆重打扮一番的。 那一刻,他的鼻头有些发酸,险些落下泪来。 怕引起林家的误会,他并不打算过去打声招呼,只想等船开后,再去和上官华芸见面。 谁知,那主仆俩戒备心挺重的。尤其是那个女佣,根本就不容旁人靠近。 他去看过两次,舱门总是关得死死的。最终,他决定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们俩。只是付给餐厅的侍者一笔小费,吩咐把一日三餐送到她们的舱房里去。 快下船时,他特意早早的去船尾等着,打算送两个女人下船回家。不过,林子明就在码头上,貌似她们并不需要他的帮助,所以,他才没有坚持,自己下船先走了。 所以,这也算是在履行诺言吧。苏又男这样一想,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上官嘉瑞的感谢。 这时,兴哥儿突然摔了一跌,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吱吱……吱……吱”。他的布老鼠被甩脱手,落进了旁边的一丛盛开的春兰里。 上官华芸提着裙角,和奶娘前后脚的追上去,准备扶起他。 “小妹,让他自己爬起来。”上官嘉瑞见了,皱着眉头大声说道。 包括兴哥儿在内,草地上的三人齐齐的顺着声音,看过来。 天,那个苏又男也在!他们到底在上面偷窥了多久?这算哪门子的绅士!上官华芸狠狠的瞪了某人一眼。 苏又男觉得莫明其妙,心里却暗自笑道:感情这是一只披着淑女外皮的母老虎啊。不过,她和孩子一起疯的时候,样子真逗。 见到他,兴哥儿不等旁人来扶,也忘了他的“吱吱吱”,自个儿爬了起来,挥舞着双手,一踮一踮的飞跑过来:“爸……巴……抱。” 上官华芸反应过来,慌忙快步跟上:“兴哥儿,不要跑,那边全是石子地。”在那坑坑洼洼的地上摔一跌,不破皮,也够呛。 阳光下,她的额头、双颊,还有鼻子尖上全亮晃晃的。 带小孩子肯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苏又男轻笑道:“我们下去看看兴哥儿。” 上官嘉瑞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尴尬的摸摸鼻子,嗡声解释:“要是在石子地上摔一跌,极可有能会擦伤膝盖、手掌等处的表皮。” “这就叫三句不离本行。”上官嘉瑞笑道。 两人来到楼下,兴哥儿正好从外面进来了。 “爸,巴巴。”小家伙满头是汗的扑上来,兴奋的抱住上官嘉瑞的腿,仰着小脸,小门牙尽数露出来,笑得阳光灿烂。 上官华芸跟在他的后头,同样一头大汗。 “你是兴哥儿,还是小花猫啊?”上官嘉瑞一把提起他,扛在肩上,“乖儿子,走,爸爸带你去洗脸。”说罢,冲上官华芸乐道,“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兴带块手帕?快去洗把脸,满头满脸都是汗。”心底里却是极高兴的,暗道:朝气蓬勃,充满青春活力,这才是年轻女子应该有的状态嘛。 “我当然带着手帕。还不是被你儿子刚刚弄丢了。”上官华芸扫了旁边的苏又男一眼,红扑扑的脸颊顿时红得跟块红绸子一般,咬牙切齿的跑去洗嗽间。 苏又男摸摸鼻子,暗叹自己的不幸——他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却总是平白无遭臭丫头的白眼。真是躺着也中枪。 奶娘见状,在一旁解释道:“姑奶奶用手帕给少爷做了个布老鼠,少爷玩得可高兴了。刚刚才弄丢的。” 其实,他哪有那份空闲去cao心会成年的meimei有没有随身配带手帕,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听了这话,他笑眯眯的往儿子的胳膊下挠了一把:“啊,原来是你这个小坏蛋弄丢了姑姑的手帕呀!” 兴哥儿哈哈大笑。口水连连,尽数落在他的衣襟上。 上官大嫂听到笑声,从厨房里出来,正好撞见,自然是掩嘴而笑,拉他们父子俩去洗漱更衣。 这种天伦之乐,苏又男从小到大都只有羡慕的份。见外头春日明媚,他耸耸肩,信步踱去小花园里,思索计划的实施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