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子明果然没有回来吃晚饭。 这家伙是有前科滴。张婶有些担心人又跑了,几次提出要去学校寻人。 “唔,这省城的电灯亮堂多了。”上官华芸止住了他,十分淡定的在电灯下看书。她百分之二百相信,林子明一定还在省城——他是个孝子,不会一声不响的丢下父母跑路滴。 张婶见不得她这副风淡云清的模样儿,却也只有猫在耳房里挠墙的份儿。 这都快要安置睡觉了,人怎么还没回来!她气鼓鼓的又一次摸起砧板上新买的菜刀,晃了晃,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无力的放下——真要是把那家伙砍出个好歹来,小姐还得为他守寡呢。小姐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滴,怎么守…… 又轻轻的扇了自己一嘴巴,小声的自己骂道:“你个老货,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可别负了老爷太太的重望。” 这时,外面传来自家小姐的声音:“伯桑,你回来了。” “少爷,您回来了。”张婶甩了一把冷汗,换上笑脸,三步并两步赶紧的迎出去。扑面而来的白酒气味,貌似可以忽略不计了。 “你们怎么还没睡?”林子明惊讶的掏出金怀表,醉眼朦胧的嘟囔道,“这都过了十点了。”他是故意晚点回来的,身上洒了不少酒水。原本以为屋里的两个女人舟车劳顿,这会儿早睡熟了。他便勉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对付一夜。明天再找个时间跟上官氏谈判。 “中午的时候,华叔送了席面过来。”上官华芸双颊飞红,为了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抖起来,险此暗地里扯裂了手里的丝绢,“午后,我小睡了一会儿。这会儿,不困呢。”此刻对她来说,林子明能衣冠楚楚的回来,绝对是个意外的惊喜。毕竟这人冷淡了她三年在前,而华叔大爆料在后,她以为林子明会选择歇在校舍里的。 现在就冲人已经回来了这一点,她决定前嫌不计,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和林子明好好过一辈子。醉酒夜归之类滴全是芝麻。 纵使听出了她的紧张,林子明还是觉得很意外。啊哈,木头也有开口说话的一天! 对方奶娘炙热且殷切的眼神都能把人给烤化了,他硬着头皮,挥手哼唧:“哦,那就歇了吧。” “灶上温着热水呢。”张婶笑得两个嘴巴咧到了耳根上,冲自家小姐使劲挤眼弄眼,“啊,少爷这是喝酒了吧。” 果然,上官华芸收到了她的明示,小脸儿躁得通红,勾着头快步逃进耳房:“我来吧。” 林子明见状,恨不得能跳窗而逃。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婚姻!这三年来,他曾无数次反思过这段“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封建婚姻。结果,每一次,他的心都无比清晰的告诉自己:他不想要这种无爱的旧式婚姻。他一心只想追求有真爱的幸福生活。 可是如今,木已成舟,被困在这段婚姻里的除了他,还有一个同样无辜的上官氏。上官氏是那种典型的旧式女子,完全不可理喻哩……他不理不睬她三年,原以为她会知难而退,而这段婚姻也会就此黄了。没想到,她竟不离不弃,反而在林家混得风生水起……如今还被爹娘打包送过来了。兵临城下,他再也躲不掉了。所以,他灰常灰常的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软脚虾,不勇敢的站出来抗绝封建家庭? 想到当时,爹稍一施压力,他便就范了,扎着大红花,拜堂成亲,圆了房……林子明懊恼得恨不得一墙撞死——哦,老天,他那时肯定是失了魂。 “伯桑……”上官华芸端着铜盆走到某只面前,偷瞅了一眼,飞快的埋下头,象是掉进了火炕里,躁得浑身guntang。 呃,三年不见,呆板的木头进化成了一朵娇羞的小白花……可是,无论木头,还是小白花,都不是自己的菜啊。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不是这种封建小残余。林子明眨巴眨巴着眼睛,好不容易才消化掉对方的华丽变身,暗自道苦——呜呼,朋友们都说,小白花还不如木头呢。后者至少表面看上去坚强得多,也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稀里糊涂的洗漱完毕,林子明恍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坐在了里间的卧床一侧。脚上一阵清凉,他低头一看,上官氏正蹲在地上,给他脱鞋。目前,两只鞋子已经全脱了,两只袜子危在旦夕。 “等一下。”心中一急,林子明伸手止住了她,“我有话说。” 上官华芸仰头看着他,小脸儿红得能滴出血来。刚刚乘着林子明醉意朦胧,张婶二话不说,便把人推进了里屋,还嬉皮笑脸的把她也推了进来,又关紧房门,说什么要抓住机会……她一听,便嗡的炸昏了头,竟听从了张婶的话,去帮人家脱鞋。还好,这会儿人清醒过来了。 咦,有话说?上官华芸心头一震,抬眸注视着他。 不料,林子明脸色乍变,一把推开她,躬下身子,扯着脖子,“哇哇”大吐。 顿时,精致漂亮的地毯污了。卧室里充斥着呕吐秽物的恶臭气味。 上官华芸被推翻在地。她错愕的瘫坐在地板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 约一刻钟后,难闻的气味散尽了。林子明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上官华芸小心的替他掖好被角,又走到窗前,关好窗户,拉灭灯,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卧房。 房门关上后,林子明睁开双眼,抚着发痛的喉咙,幽幽长叹。 方才情急之下,他只得采用了紧急应险的下策——装醉吐。这一招是朋友们帮他支的招,美名其曰:以不变应万变。 眼下,大学里呼声最高的就是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得知他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同学们都一直力挺他离婚。现而今听说,旧式婚姻夫人竟追过来了,于是,下午的时候,好友们群情激动,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应对。 他们当中也有几个饱受旧式婚姻摧残滴,从自身遭遇说起,字字泣血,闻者色变。总之,好友们得出结论:旧式婚姻害死人;旧式婚姻里的女人千万碰不得。 果然,好友们猜得没错,他林子明不是她们俩的对手,险些着了旧式女人的道。于是,非常之时,他只好采用同学的非常之法。 可是此刻,林子明却没有扳回一城的喜悦,心思反而愈发变得沉重。 爹在信里已经再三言明:上官氏是上了族谱的长房儿媳,过了三茶六礼,大红花轿抬进来的,是得到了林家列祖列宗的认可滴,恭顺温良,不可弃。 而上官家骨子里就是一个封建大家庭。上官氏要是被离婚,这一辈子便毁了。其实,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今年才十八岁…… 可自己也不过二十二岁,难道就要这样被旧式婚姻束缚一辈子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为了上官氏,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林子明握拳——我林子明不是佛祖,没有这般滴伟大。 上官华芸自然不知道林子明在里屋纠结得肠子都要打结了。本来就很累,刚刚又经过一阵人仰马翻的折腾,便更累了,两个太阳xue突突的跳着。她靠在长沙发上,轻轻的按揉两边的太阳xue。 刚刚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她习惯性的要仔细捋一捋。在林家三年,她添了这么一个习惯。 “少奶奶,您怎么在这儿!”张婶洗涮完地毯,从耳房里出来,看到她独坐在客厅,心中大惊,指着里间,压低声音问道,“少爷呢?” “刚刚睡下了。”上官华芸头也不抬,继续按摩。 “那您……”张婶心里冒出了个不好的预感。 果真,上官华芸抬起头,截住了她的话:“张婶,今晚我想睡地铺。”直觉告诉她,林子明十二万分的不想与她同房。而她不想上赶着作贱自己。 “您哪睡过地板啊……只有一套旧铺盖卷……脏!”张婶凌乱了。哪有年纪轻轻的小夫妻分房睡的道理? 上官华芸坚定的说:“不是带了过冬的大毛衣服过来了吗?今晚,我就盖那个。明天再去置办新的。” 张婶还想劝说一二,可是,对上自家小姐那双清亮的眼睛,一肚子的说辞全打了水漂。 外间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林子明听不清楚,不知道外面的两个女人在商量什么。但是,他敢肯定,她们商量的内容一定和他有关。想到这里,小心肝砰砰狂跳,他不禁全身紧绷,双手死死的攥着棉被:要是上官氏再杀回来,怎么办? 可是,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外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居然睡在了外面!林子明终于绷紧的神经终于忪懈下来。看来上官氏还没有被封建思想涂毒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兴许,她能接受离婚的新思想…… 望着床顶的天花板,林子明开始仔细琢磨离婚一事的可行性。 而此刻,上官华芸躺在长沙发上,悲从心起:酒柜里没有一瓶白酒。也就是说,林子明喜欢喝的是洋酒。可他身上的酒气分明是属于烧酒滴——林子明是在作戏啊……他始终是厌恶自己的。今天的一番作为,全是因为他拗不过公公婆婆,偏偏心地又生得软。 笼了笼身上的毛皮大衣,轻叹一声,她翻了个身,侧身向里,自我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人总算是回来了。外头又没有别的女人……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滴好的。 沙发上没了动静,张婶睁开眼睛,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苦命的小姐哟,这日子咋过哩! 扫了一眼沙发上那团瘦弱的身影,她纠结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沙发小几上的电话机上:要不要把小姐和姑爷分房睡的事立刻禀报给老爷太太呢? 上官华芸的行程定下来后,上官夫人咬咬牙,斥巨资在房里安了一部电话机。临时前,她给了张婶一个特权,有事随时可以打电话。 还是再看看吧。她松开衣襟,裹紧棉被,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