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檀香从双耳开光鎏金香炉里逸出来,将一间小小的佛堂熏染的静谧沉寂。供桌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手托净瓶,无喜无悲的注视着底下跪拜的妇人。大太太文氏正跪坐在半旧的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檀香木的念珠,闭目低声念叨着什么。 须臾,门缝开了一角,正午耀眼的阳光就那么直射进来,她不适应的皱皱眉,嘴里“大慈大悲”的念佛声仍未结束。直到念完了九十九遍,才睁开眼,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淡淡的说了声, “办妥了?” “是。”穿着玉色绉纱对襟小祅,莲青色百褶裙的婷瑶垂眉静气的上前,搀扶起嫡母,声音柔柔,“母亲,三meimei已经答应了。” “嗯,那就好。” 说话间,又是虔诚的双手合十,上了炷香。 婷瑶咬咬唇,不解的问,“母亲,那杨嬷嬷自持身份不同,何等跋扈嚣张,三meimei怕是徒劳无功。母亲何以非让三meimei去约束杨嬷嬷呢?” “哼,就是要她徒劳无功!你以为我是没法子治她,才叫三丫头去的吗?”虽是礼佛,可大太太语气说不出的阴冷。哪家百年的大户人家,没个积年有功劳的奴仆?要是都这样仗着以前的功德,肆意辱骂主子、没个体统规矩,岂不是乱了套! 大周立朝两百年,律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主杀仆,不过罚银了事,而仆害主——不管什么原因,可是要流放杀头的!随便找个借口,明着不能,暗地里也动了手脚了。一个老婆子,死了便死了,老太爷还能为了个婆妇,为难记恨她们这些正经俞家人不成? “婷瑶,以后多和雪瑶那丫头交好。她不是嫉妒三丫头吗,想办法让她闹出更大的动静……” 大太太交代着。 婷瑶是庶女,多年养在嫡母膝下,非常明白大太太表面清高慈爱,内里狠辣歹毒的性格。她听着这挑拨离间、逼人绝路的计谋,心中不忍——三meimei已经不得老太太喜爱,又没有父母在身旁,孤苦无依的,再得罪了二太太母女,还有活路吗?未免太可怜了! “哼,你当我是害她?我这是帮她!省得她无味的孝心,尽给自己找不快。再怎样,也是安庆侯的外甥女,日日被人嘲笑,嫌丢人的不够么!放心,二太太顶多克扣些份例银子,不敢怎样的,三丫头还有亲娘舅呢,最不济远远的走了就是。” “倒是我们大房……这些年被二房欺压的太狠了!不想想办法,日后老太爷没了,这家业落到二房手中,可就没我们大房的容身之处了!” 婷瑶听了,顿时一惊!明白大太太的目的,是利用三meimei,借机找二房的错处。心中的天平,在自身的利益和那点点同情心之间,很快偏向了前者。 大太太瞥到庶女的眼神,知道她已经知晓轻重了,转过头再次面对观世音的画像,躬身一礼——非是她心存恶毒,存心算计一个可怜女孩,而是这世间的规矩,本就是长房继承家业。哪有长房尚有人在,就被抢夺走的呢? 若是老太爷不能下定决心,她就帮老太爷做个决断。 …… 而此时,二房的雪瑶也迷糊的问自己母亲,“娘,你说三meimei能治住那个刁婆子吗?连三叔都被骂了!” “哼,治不治得住,什么要紧?三丫头病怏怏的,虽是名义上的主子,我看那刁婆娘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不成功才是常理。” “那您还非要我去找三meimei,不是瞎子点灯——白费啦!” “呵呵,闺女,你知道什么。三丫头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子,要是连她的话都不中用,正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人赶走。更能一箭双雕,让合家上下看看,三丫头连自己院子里的人都辖制不住,软弱无能的紧。” 雪瑶睁大眼,顿时拍手笑了起来,“娘,这计好!这计高!呵呵,我等下去芷萱院瞧瞧三meimei的黑脸,哈哈!一想到她也被骂得狗血淋头,就开心死了!” —————————— 胡嬷嬷恭谨的请了杨嬷嬷进芷萱院。院门一关,隔绝了外面好奇的目光。 不同于外面人的设想,杨嬷嬷进来后,闭上了那张释放毒汁,能把人气得半死的嘴。睁着一双鱼泡眼,面无表情的盯着坐在海棠凳上的俞清瑶。 然后,直挺挺的跪下,“老奴请小小姐安。” 礼数上,没有任何缺失。可惜,也看不到任何恭敬、尊重之意。 俞清瑶早打听了这位彪悍嬷嬷的背景——八岁卖身到安庆侯府,从烧火丫头做起,凭着一把子力气和一股憨劲,硬是做到了管事嬷嬷。就凭她直呼老侯爷的错处,便知其在侯府的地位不同与一般下人。 然而,俞清瑶此刻关心的不是杨嬷嬷的履历。她在乎的是,杨嬷嬷年过花甲,除了骂人其他事也做不了了。挂在她院子的名下,每月不干事领着一份月例,恐怕是来养老的。 这样嚣张粗鲁、长相不佳、脏话连篇的人,能顺顺利利的干到养老,凭的是什么? 忠心! 唯独一副耿直的,赤诚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忠心,才能掩盖一切缺点! “嬷嬷,翡翠、玛瑙,你们先出去,我和杨嬷嬷说两句话。” “姑娘……” 看到俞清瑶镇定的神色,胡嬷嬷只好带着两个大丫鬟离开,不放心的说了句,“若是有事,姑娘唤一声。” “嗯。” 人都走空了,只剩下俞清瑶与杨嬷嬷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奇特的安静滋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终于,杨嬷嬷鱼泡眼转了转,黄浊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异。 “嬷嬷,请您帮我一个忙。” “姑娘请说。” “帮我查一个人,一个名叫‘谨容’的女子。她……据说是祖母钱氏的表妹。怀孕的时候失踪了。” 杨嬷嬷略一吃惊,随即眼皮耷拉下来,仍面无表情的道,“好。” 随即,无话。 俞清瑶根本没想过劝说杨嬷嬷不要骂人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只在杨嬷嬷转身准备离去时,轻轻的, “嬷嬷也知道如今的情况。我年小力微,又是女儿身,能做的事情有限。日后若有需要,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