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儿倒是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片刻后,竟拉了一个面黄饥瘦、看起来比他还小一点的女童进来。
卫新咏不喜孩童,他本来也有求死之意,即使知道跟前这两个孩子许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也没有什么感激的念头,倒是觉得他们烦人得很。
然他试图出言驱赶时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得厉害,居然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于是那小儿与那女童一起同情的打量他片刻,继而那女童慢吞吞的说了一句——因为说得慢,卫新咏又聪慧,连估带猜的居然弄懂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面色一僵!
却是因为那女童说的是:“小哥,这人既然是个哑巴,我听雷伯伯讲过,哑巴天生就听不见,咱们想跟他打听有没有遇见过咱们阿爹,可是不成了。”
卫新咏:“……”
先前那小儿懊恼的说了一串话,他说的又快又急,卫新咏可没听明白几个字了。
倒是那女童继续不紧不慢的道:“阿爹他前些日子不是还打发人过来给咱们送柴米,说什么……卧县还是什么地方的那些人暂时不能待在那里了,要退走,有打算往咱们雍县那边退的。那些人人多势众,阿爹跟雷伯伯他们觉得抵挡不住。不然怎么会叫娘亲带咱们搬到这里来呢?”
那小儿又说了一番,那女童嘟嘴道:“我倒更喜欢柳家大哥,他认识字。阿爹若叫他来给咱们送柴米,得空,还能教我认几个字呢!”
接下来那小儿带笑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顿时惹得女童大怒,抬腿就踹了过去——难为她被惹急了,说话居然还慢吞吞的让卫新咏听得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懂不懂?你个长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蠢材!就会下
水摸鱼上树掏鸟蛋!活该你一辈子没出息!讨不到婆姨!”
“你叫余兰,那个兰字你不也是不会写【注】?”这会那小儿被打得不住躲闪,说话语速慢了,句子也不长,卫新咏倒是听懂了。
两个孩子自从“发现”卫新咏是个哑巴也是个聋子后就对他没了兴趣,当着他的面打打闹闹,一忽儿就跑到外头去,听声音是去远了。
被丢下来的卫新咏望着偶尔落下泥屑的屋顶发呆……
以他的城府,不难揣测出经过——他是被这兄妹两个甚至包括他们的那位娘亲一起救了,这些人救他也不全是为了好心,却是以为自己可能晓得那兄妹两个的阿爹的行踪。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但这兄妹两个的阿爹,应该是一伙盗匪或流民的头领。
不过不管是盗匪还是流民,规模与实力应该不怎么样。
那名叫余兰的女童所言的“卧县”,卫新咏估计是因为乡音诘屈聱牙,她说的,应该是“豁县”。
由于帝都之变,天下士族纷纷派出私兵驰援京中。原本占据豁县的流民虽然发展规模庞大,却也不敢直面天下士族同心协力之下的锋芒——所以识趣的主动退走让路了。
当初卫新咏也是推断出这一点,让莫彬蔚放心的带三千精骑夜以继日的赶路。
莫彬蔚只有三千兵马,又急着赶到京畿接应,不会在豁县停留。
但在他之后驰援的青州军就不一样了。二十五万青州军不过是青州第一批驰援帝都、或者说进入中原的兵马。
出青州时,青州其实是三十二万。
为什么到京畿的只有二十五万?
因为数十万大军,又不是全是骑兵,还携带着辎重,哪里可能像莫彬蔚一行一样,除了必要的歇营外,呼啸而过,停都不停?
所以青州军经过豁县是这样的:大军抵达前数日,探马先一步赶到,探察方圆百里之内的动静;接着前军派出精锐,一路扫荡,平匪驱民,砍瓜切菜一样清洗了一遍豁县左近的势力;继而才收拢兵马去收拾豁县,修补城墙建筑工事,往四面八方撒出岗哨……确认安全了,中军也恰好赶到。
大军花了几日光景经过豁县,末了,六万步卒一万骑兵被留了下来。
这种主宰大魏南北的交通要道,青州军既然得了,肯让出去才怪!
……且不说青州军,且说原本占据豁县的那些流民。
他们惧怕士族兵锋,拱手让出豁县,总不可能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去了。当然是……另外去抢块地盘。
看来是有人觑中了救下卫新咏的这对兄妹及他们母亲原来住的地方——雍县。
而这对兄妹的父亲那伙人势微,自忖抵挡不得,就让家眷避其锋芒到了此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恰好救下了卫新咏。
推测完这番经过,卫新咏无奈长叹……这真是……天不亡他,他求一死都不可得吗?
【注】这里的兰字请理解成繁体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