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些人奔波数百里,辞别家眷,赶到苦寒的东胡服役就是很不情愿的。委实是惧怕朝廷刑罚以及戎人攻入中原之后屠戮黎民,他们也未必逃得了。这才咬牙苦忍着。
但现在戎人还没打进来呢,自己家小先遭天劫,又被乡里恶霸祸害,他们岂能不挂心?戎人打进来,横竖还有东胡、燕州、幽州才到信州。可现在不回去看看,怕是往后都没机会了!
除了信州之外,其他州里虽然没落到信州这么惨烈,可也都不怎么太平。被信州役夫的例子所惊,即使东胡告诉他们遭遇天灾的只有信州一地,然而人心里既然生了怀疑,听什么都不可靠——官府能骗信州役夫,就不能骗他们吗?不回乡去亲眼看看,终究不放心啊!
役夫们要回家。
但东胡怎么可能放人?
边境上,东胡军正跟戎人拼得死去活来,这时候辎重再出点问题,一个不好就是全局崩溃!而且,一旦东胡军人手不够,这些役夫亦能临时被发放武器、由督战队赶上战场暂作抵挡,免得一下子出现破口让戎人长驱直入——总而言之东胡是绝对不肯也不能放人的。
“前线士卒本与戎人杀得艰苦万分,再加上空腹无食,焉能不败?”苏秀茗此刻身为燕州统帅,从他的立场上,自然无暇去体恤信州役夫的心情,却深觉这些人不顾大局,简直就是国之罪人,此刻大致说完经过,便森然道,“从东胡回信州,必然经过我燕州,刘溪,你率东胡军一万,往必经之路上设伏,务必全歼逃役!枭其首、裂其肢,传入东胡,以警效尤!”
现在在东胡服役的役夫还有好几十万,如果都跟信州役夫学,那这仗也不要打了。
刘溪早在听说信州役夫杀戮士卒、并导致东胡大败时就恨得双目赤红,即使苏秀茗不这么下令,他也必然要请命前去追剿,如今闻令,自是毫无二话。
苏秀茗又道:“逃跑的役夫虽然有数万,但皆是乌合之众,即使从士卒那里抢到些许马匹兵器,想来也不足
与尔等精锐可比。但如今兵力吃紧,此战务必速战速决,我给你五日!五日之后,不拘战果如何,都须回来禀告!”
刘溪却道:“大将军,东胡既然战败,末将想在剿灭信州役夫之后,驰援东胡!”
“……”苏秀茗思索良久,方道,“燕州重地,单靠两万西凉军戍卫太过单薄。而且你只领一万东胡军驰援想来用处不大,如今新帝登基,恐怕东胡兵败的消息传入帝都,御林军当有所动作。”
“但末将闻说御林军积弱……”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玄甲卫!”苏秀茗摇了摇头,神情凝重的道,“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定了!”
见刘溪还有纠缠的意思,苏秀茗皱起眉,索性道,“莫非你想以身相试军法么!”
打发走刘溪,只剩了亲生舅甥两人,也恢复了私下的称呼。苏秀茗心事重重的对外甥道:“刘家如今丢失了近半重镇,纵然御林军派玄甲卫驰援,恐怕也于事无补呵!”
沈藏锋皱眉道:“玄甲卫号称精锐,然而也只是针对御林军中而言。不管顾孝德训练他们多么精心与苛刻,终究帝都惯来承平,这些人根本没上过战场,岂能与边军比?”
但他又说,“不过御林军人数不少。”
“人数虽多,军纪松弛甲胄败坏,比乌合之众胜过也有限。”苏秀茗叹了口气,“方才当着刘溪的面我不方便说——若东胡守不住,帝都必然告急!咱们的亲眷都在帝都,那里的三十万御林军,叫我来说,那只能看看而已,就靠你家两万西凉军怕也很难周全士族。如果这样的话,咱们可不能继续守这里。”
谁都知道燕州有多么难打,就算之前苏秀茗跟沈藏锋有莫彬蔚做内应,也打得艰难万分。虽然城中辎重很惹眼,但跟大魏帝都中的如云贵胄、巍峨帝阙比起来,就很浮云了。戎人又不傻,只要拿下东胡,下一步必然是直取帝都。对燕州,只会围而不攻。
“若东胡当真守不住,我等自要返回帝都拱卫亲眷。”沈藏锋沉吟道,“只是燕州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幽、信、凤三州顿失藩篱,怕是生灵涂炭之局!莫如先观望数日,等探马打听详细消息?”
苏秀茗手拈胡须,思索片刻,道:“这样也好。”
不过他说是这么说,等沈藏锋一走,就叫进苏饮水:“你去挑两个没跟锋儿照过面、身手好的侍卫来。”
苏饮水应了一声,又听苏秀茗吩咐道,“然后寻个机会把锋儿砍了……记得不要砍要害,但也不要太轻,务必让他当场昏迷、数日之内无法视事!”
苏饮水顿时吓了一跳:“老爷?!”
“这孩子还是心软了点。”苏秀茗嘿然道,“东胡一旦守不住,戎人入中原已成定局。他不忍心幽燕等州沦落又如何?那可是号称三十万、实际也有二十余万的戎人,我青州军一时三刻到不了帝都,御林军且不能说派多少用场,终究是皇家禁军,头一个要保的是皇室,而不是咱们士族!咱们这几家可全只能指望西凉军用心!岂能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
他哼道,“我也不是全然不管这几州的人,方才特意扣了刘溪不许他驰援东胡,就是留他下来守燕州的。至于守得住守不住,那就看这几州人的命了。总之趁刘溪现在去追杀信州役夫,咱们把刺客潜入燕州的事情闹大些,到时候我跟锋儿一倒,你记得交代亲卫,着他们大闹一场,立刻召集全军护送我跟锋儿回帝都!”
又说,“千万记得要强调我们都人事不省、危在旦夕,否则弃城逃跑之事,委实有损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