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高绝的永明宫前，一轮冷月孤悬，天宇苍茫，风雪潇潇。

那颗象征着帝王的星辰背后忽然溢出一缕幽蓝色的光影，在深沉的夜幕中旋舞着缓慢游离，无声无息地靠向血色暗涌的西方天阙，诡异莫名。空寂的白玉广场上，有悲怆的大喊间隙响起：“中枢失位，魔君将出……大陆的浩劫就要来临了！有谁能阻止她？苍天，苍天呐！”

凄厉的声音在一瞬间压倒了一切，连呼啸的寒风都为之低沉。

“还不住口！”左右押解的士兵怒声喝止，一把将倒地哭嚎的老人拽起，“一会儿见了族长还敢妖言惑众，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大难就要临头了，你们怎么还在关心老朽的舌头？”衣衫褴褛的老者奋力挣扎，枯瘦的臂膀隐约发出噼啪的声响，“快啊，快去告诉所有人，当中宫的紫微暗影移至西方太微第七星，魔帝便会现世……到时候，所有的国度都将灰飞烟灭！”

眼见对方的骨骼便要在手中挣断，士兵连忙松开十指，任由他跌坐在湿冷的雪地中。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异族神棍，却偏偏是族长点名要见的人物，不得不令人小心对待。

“算了算了！”队正叹了口气，婉言相劝：“既是关乎天下安危，你在这里为难我们又有何用——这么大的事，当然得由族长定夺才行！”

“啊……”老人的话音戛然而止，恍惚的眼眸中忽然亮起炽热的光彩，他一把抓紧伸来的手掌，嗓音嘶哑：“快，快带我去见他——北境，中州，乃至整个天下……就要完了！”

不明意义的含混低语仿佛蕴含了奇异的魔力，使人不禁毛骨悚然，伴随着士兵的抱怨与催赶，终于缓缓消逝在了凛冽的寒风中。一路走去，血色的脚印在雪地中反射出刺眼的红光。

“太微，第七颗星辰……”廊柱暗影下，一名男子缓步走出，喃喃重复着先前的话语，眼神复杂。

“是破军，传说中杀伐与动荡的象征。”平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蓦然惊醒了沉思的男子。

永明宫是天下禁地中的禁地，身后之人却宛若闲庭信步，平静地穿过星辉笼罩的玉阶。他的脸色古井无波，身着一袭九天元老院的素白长袍，除腰间一枚青红古玉外便再没了任何配饰。虽然年纪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但那双金色的瞳孔却恍若历经了万世沧桑，深邃安宁得令人害怕。

“长空长老？”察觉了来人是谁，廊下的男子俯身行礼，严寒干燥的空气紧紧包裹住他的身体，直透到咽喉，令他仿佛陷入了短暂的窒息。沉默片刻，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涩声说道：“晚辈……让您失望了。”

一直以来，他都明白眼前之人对他超乎寻常的青睐与照拂，不仅仅是出于对自己天赋与能力的欣赏。自他的父母在一场讨伐魔宗的战役中不幸陨落，孤苦无依的他便在长公主萧宁雪的羽翼下安然长大，并最终拜入与之情同姐妹的岚圣女门下。

当年，族长萧长天为在天坠之战后重新稳固局势，将唯一的妹妹远嫁魂族，轰动了整个天下。长公主离去不久，关于她的一切便成为了族中不可言说的禁忌，仿佛成为了萧族史上一个莫大的耻辱。

然而，从小便聪颖过人的他心中清楚，那份爱屋及乌、从不间断的关怀证明了他们只是将这份深沉的思念死死地锁在内心深处。他们从来不曾忘记过她。

他无法想象，在这能够俯视整个大陆的空中殿宇之上却唯独永远无法看见心中至亲——在漫长而残忍的岁月里，任由她独自一人受尽委屈，韶华凋零。

师父……绝不能再让身边之人这般牺牲！

萧玄下定了决心，最终还是选择与所有人对抗。

“你相信天命么？”萧长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问道，“在这离天最近的地方，仿佛能听到神明的低语，但回过神来，却分明是自己内心的欲望。”

“长老也认为，星象天命皆为虚妄？”萧玄犹豫了一下，低声。

萧长空伸出右手，缓缓虚握那颗幽蓝的星辰，“《灵宪》曾有记载，十万年前，远古大帝烛天便是凭借传说中的五行八卦、占星大道横空出世，在那个大帝林立、群雄并举的年代最终统一了天下。而今流传于世的观星术法多半出自那位帝王留下的《鬼谷子观星》残篇。”

“什么？”萧玄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震颤。

“哈，远古大帝的传承，怎会是虚妄的存在？奇怪的是，这凌驾于一切斗技之上，左右过去未来的无上大道，为何我萧族毫无记载，却流落到了万里之外的蛮荒北境？”萧长空低声冷笑起来，“萧族是最不相信命运的，她在过去的一万年里创造了无尽的辉煌，靠得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命运。”

萧玄一动不动，怔怔地听着突如其来的秘闻。

“可笑啊，即便是这样的萧族，却又是最愿意相信命运的存在——先族长即位之初，那本传说中的占星经典终于落入了我族之手。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萧长空忽然面色惨白，眸中涌现出不可遏制的恐惧与迷茫，“所有参与研习的祭祀与大臣一夕之间全部身亡，只有先族长一人失魂落魄地从那个布满碎尸与血肉的石屋中走了出来。很快，关于烛天大帝的一切，都从大陆上彻底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兄长继承了那个位置。”萧长空低声喃喃，“先族长与七十二位祭祀耗尽心力推演得出的结果，竟然是……萧族将亡！”

一直到最后一节尾音消失，萧玄止不住地颤抖，仿佛一下子跌进了黑暗的冰窖里。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命运巨轮的碾压之声滚滚而来，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似是被抽去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萧长空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缓缓开口：“我希望你不要怨他……如果有朝一日，你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那么大可不必将我今日所言放在心上。我们这一辈人，活得太累了。”

“长老……”萧玄屈膝跪了下来，压抑了许久的情感止不住地汹涌而出，坚毅的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我们教给你这么多，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得悟属于自己的无上大道，挣脱这宿命的枷锁，那么即便是万王之王的烛天，也奈何不了你。”正当壮年的九天元老忽然间竟显得无比苍老，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潜藏了太多的期待与渴望。

他苍白的手指缓缓覆上萧玄的额头，奇异的白色光辉在结合处骤然爆发，缓缓镌刻出一道形似青莲的玄奥纹路，“他从来不曾怪你——他为萧族有你这样的后辈而感到骄傲。带着他的祝福去吧，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

“一定……”萧玄垂下头去，声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