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肖名扬已经极是不耐地迈开步子,走到远离云振国的走廊里唯一的窗口处,双手按住窗台,留给他一个挺阔的背影。
不要让我小瞧你。
这句话像一枚钢针深深刺进云振国的被现实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傲骨里。让他本来被生活磨砺得痛苦不堪的心那么悲愤地想要收拾起自己的被人鄙薄的一丝尊严。他的已经被抽剥得单薄的勇气,让他有些懊恼也有些无措地吧自己的手攥成拳头。
“肖局长,请您三思……”
“思什么?你真的以为你们可以掌控我儿子?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救不了我儿子的命?你真以为你是救世主?再告诉你一次,他是我儿子,再怎样都不关你的事。”
话不多,却很诛心。这种带有诋毁性质的观点和措辞让他再也忍受不住,让他更加地气愤填膺。他用尽最后一分耐心压制住爆发的冲动,刚想辩驳,忽然,耳边传来尖利的人声。
“警察同志,您看到了吧,门口的那辆车就是我的,那个贼应该就在这里。”
随着话音,走廊尽头的入口处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一阵冷风夹着雪花从被几个带着冷萧气息的身影裹挟而进。
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四下张望了两眼,看到云振国,眼里瞬间发出惊喜的光。
“他,就是他,就是这个人。虽然我离他比较远,但是他这这个款式落后的衣服依然可以让我一眼就认出。你看他的面色多么慌乱,紧张,典型的做贼心虚,典型的气急败坏。所谓相由心生,见到您们警察还这种表情的人,我猜测,他应该是个龌龊的惯犯……惯偷。”
惯犯?惯偷……偷……还龌龊,谁?他?云振国?
云振国微微一愣,随之而来的便是彻底的恼怒。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冠以这样的形容,加之刚刚的被羞辱,他再也忍耐不住。
他是个老实人,他有他自己的恼愤的方式。他伸出他的食指,那么凛然地指向那个污蔑他的那个身旁森然立着几个警察的年轻人。
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肖剑的血迹,同样凛然到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他的凛然并没有震慑住什么人,倒是震动了那几位有着强烈的使命感警察。他们上前一步。云振国一声低吟,下一秒,他的双手已经被死死的扣住。
“怎么回事?警察同志……”那位等着肖名扬回心转意的医生赶紧走过来,现在,新的献血人没有找到,云振国这位唯一的可以充当血库的人他还是很惦记的。
“主任,”说话的是肖名扬:“你没看到吗?人家警察在办公,很显然,这位……个人很可能已经触犯了我们神圣的法律。他已经不属于我们所应该尊敬和信任的人民群众,他的脾性和他的衣服一样让我厌恶和鄙视。我和我儿子都有着心灵洁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让我儿子用他的血的,那样的话我会厌恶他厌恶我自己……同样,他也会。”
云振国本来还想辩驳,还想挣扎一下的,可是那一句“厌恶他厌恶我自己”让他的脸色瞬间颓丧下去。他低头看了眼的确老套陈旧的棉外套,满腹的气愤和委屈随着这句“他也是”面如死灰,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然后驯顺地放弃了所有的抗拒。
警察很干练,利索地控制住云振国,押着他,迅然地向外走去。风已经稍缓,廊沿左侧的雪地里的那辆三轮车,已经被那位车主推出拐角,放到医院的空放萧冷的大院里,怨愤地用手拍打三轮车上的厚厚的雪。他静静地立在雪里,让视线放空。
“是啊!关我什么事呢?”云振国低声自语。
“怎么不关你的事,难道不是你把我的车子骑到这里,
云振国好像没有听到,依旧呆呆地看着灰色的远方。
“走了走了,具体情况到所里再说!”
一个警察不耐烦道。
“对,必须去派出所,警察叔叔对这种人必须严惩。”车主愤愤地瞪了一眼“死不悔改”的云振国,
“听天由命吧!”云振国他面无表情地道。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老实待着吧!”
警车一声长笛,冲进风雪交加的蒙蒙灰色。
时间好像凝滞了一般,云振国出门已经四五个小时了。不但没有踪迹,连消息也没有一个,云梦的舅舅出去找了两圈,什么也没有找到。未知和反常让时间变得漫长难捱。云梦姥爷也走到巷口向远处张望,云梦妈妈一边咳着跟出来,被云梦姥爷训回去照顾云梦和云哲。
直到华灯初上,云振国才瑟瑟着冒着风雪归来。大家赶紧让他进屋,一边让他取暖,一边询问情况。云振国心情糟糕,什么也不愿多说,只简单地搪塞了两句。
云梦的姥爷担心天黑路滑,想让他们在家里住一晚,可是他还没有说完,就被云梦的舅妈骂骂咧咧地阻止了。无奈,舅舅只好开着三轮把他们送回去。
云梦妈妈有肺病见不得寒气,抱着云哲坐进驾驶室,云振国和云梦则蜷进后车厢里。云梦姥爷怕他们冻坏,顶着儿媳妇吃人的眼神,从自己屋里的厢柜中找出一床厚些的棉被让他们挡风雪。
车子在门洞里昏黄的灯光里艰难地启动,老人和孩童纷纷挥手表示惜别。雪花纷纷在灯光下犹如闪烁的光斑,点点片片片片点点,从暗黑中飘来,又归结于那一片莹白。
云梦一手扶着车帮,一手尽力地挥舞着告别,直到车子拐过巷口走上大街,她才放下手臂,瑟缩着蜷进被子里面。
云振国把云梦连同被子一起揽进自己怀里,捂严实了。
三马发出哒哒哒哒的响声,和呼呼呼呼的风声掺杂在一起,在空气中回旋游荡,雪落在云振国的眉毛上,脸上,冰冰的,他竟然浑然未觉,只是呆愣个注视着飞雪连天的夜空。
怀里的被子动了动,再动了动。然后,被子边缘露出云梦的小脑袋,她仰着脸看着爸爸黑暗中的脸,伸出小手把爸爸衣领上的雪花拂去。
云振国回神,赶紧把云梦向被子里塞。云梦的小手固执地撑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她的眼就在这泛着泛着淡淡的光的雪夜里幽幽地眨着,像两颗倔强的小星。
“爸爸,你追上了小哥哥是吗?他跟你说话了吗?他有没有不高兴呢?中午的时候,我看他脸色不好看呢,你有没有问他他为什么急着走吗?”由于风寒她连抽了两下鼻子,连说话时也带着浓重的鼻音。
云振国愣了一下,低下头,用脸挡住被子的缝隙,遮住云梦的那双眼:“是的……我追上他了,他没有生气,只是出门时走的急,忘了跟他妈妈说了……”
“真的吗?”
“真的!”
“那他妈妈会不会骂他?”
“应该……不会!他妈妈应该很疼他的。”
“喔……那太好了!那……那……爸爸……您有没有说让他来我们家玩啊?”小云梦再一次用力挣来那被子,在雪光映衬下拼命地闪动熠熠的双眸。
肖剑负气离开,她光顾着担心和难过了,哪该记得她生的肖剑的气呢?
虽然看不清女儿的眼眸,但是云振国可以想象到那眸底表达的希望与憧憬。他的心莫名地感觉刺痛,他抬起头,看着灰霾冷冰的夜空,在雪花再一次冰凉他的脸颊的时候,轻轻地说:“梦梦,小哥哥要上学的,明年他的功课会更紧……”
“那爸爸我可以上学吗?我可以去小哥哥的学校上学吗?那样我就可以可以看见他,和他一起玩。”
“不可能的梦梦,肖剑上的初中,你只能上小学,你们根本不会在一个学校里,还有明年开春你妈妈需要做手术,你需要照顾小哲。”
“那我可以带着小哲去找他吗?”
“你这孩子,听不懂话吗?”
“嗯,知道了爸爸!”
云梦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皮,眼里的光芒也随即消失。
她又乖巧地滑进被子里,任凭爸爸把被子又封得严严实实。即使车子在坑洼的雪地上颠簸,也在没有动,更没有露出头。
寂静的雪夜总是夹杂着一种凌乱的凄冷,让人感觉淡淡的忧闷。雪色的莹白透过晦涩的窗子透进屋里,带着清冷的雪地气息。
炉子灭了一天了,刚刚燃烧不久的炉火还不足以驱逐屋子都被冰冷的寒气。
云梦已经钻进自己的小被子里睡着了,云梦妈妈到里间屋的角落咳了一阵,才钻进被子。云振国抱住她,将她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用手抚摸着她有些干涩的头发,开始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忧闷:“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炉火的微光在昏暗的墙壁上隐隐而动,在这微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到
云振国沮丧中透着焦灼的眉眼。他的眉头处拧成了疙瘩,挤住了眉间分明的川字纹。他的牙齿也是紧紧咬住。显示着真切而无奈的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