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那边传来很轻的呻吟声,是迪卡兰在说着梦话呢。这个牧师的伤是这么重,以致于到现在还没恢复意识。迈特尼司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在他的梦中,翻来覆去地只是念着一个名字——美安娜。那个美安娜大概是他的恋人吧!迈特尼司不禁再次想起那双手,那双仿佛要紧紧抓住幸福似的手,现在除了在梦中,就再也无法看到了。
对于迈特尼司·圣来说,梦是残酷的,也是美好的。因为在梦中能与她重逢——尼歌,他的挚爱。这个女孩,曾和他一起海誓山盟,他为了这个女孩甚至要抛弃自己的爵位。但是,一切最终成泡影。这个女孩已经死了,是的,就死在自己怀里。她是被自己杀死的。
迈特尼司轻轻呼唤着女孩的名字,走到窗前:月亮,已经渐渐地落下去了。城镇,也渐渐要苏醒了吧。
那时,自己还只是个小毛头呢。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着像圣家的先祖——那位传说中的骑士那样,一骑,一剑,再带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在这广阔的大地上,在这太阳之下尽情奔驰!
但是,自己始终是太天真了啊!世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坚强。
那时的自己,实在是太固执了,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居然认为自己一个人可以打败全副武装的盗贼团。是的,自己是赢了,但最终结果呢?
“尼歌,尼歌!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你不会有事的!”
她,死了,是被自己打断的剑误伤的。
“太好了,迈特,你赢了呢!你真了不起,我,我很高兴,因为这一次,我不是你的负担呢!”她就这样叫着自己的小名,含笑去了。那时,她的手就是像梦中那样,似乎要紧紧地抓住什么似的。
“我真的是个笨蛋!”迈特尼司轻轻地骂道,眼中一片潮湿。他看了看屋外已经鱼肚白的天色。自己又回到了波乌拉,这该说是命运弄人吗?
或者,该说是有人刻意安排吗?
迈特尼司想起自己追踪弗拉肯的全过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疑惑。
号称是要去雾弥谷的弗拉肯,却沿着克疏琉转往南行。自己曾一度失去他的踪迹,再次找到他时,他身边已经多了一个迪卡兰。这两人沿着奔腾的克疏琉,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自己紧随着他们,一直追到波乌拉郊外弗拉肯却突然痛下杀手,洞穿了迪卡兰的胸膛。
迈特尼司及时出手,救了迪卡兰。本以为紧接着将面临与弗拉肯的恶战,但他却迅速退走了。仿佛迈特尼司的出现本就在计划之中。
迈特尼司的思绪在某一个地方定了下来:如果弗拉肯真的要杀迪卡兰的话,在路上应该有很多机会,何必等到波乌拉时才动手?他早就知道自己跟在后面,又为什么不避讳自己的行动?
当时迪卡兰的伤势很重,必须马上治疗。迈特尼司只能带他回到原本是作为镇守波乌拉的教会据点,位于波乌拉小镇中心的小教堂。经过整整一夜的治疗,迪卡兰的一条命总算保住了,但是他却始终没能醒来。这样,围绕着弗拉肯的谜团就无法查证。
后来,迈特尼司听说经营“疯癫的猫”酒店的男子都丹正是弗拉肯的好朋友。他猜测如果那个牧师要在这一带活动,必然会将那酒店当作据点。所以,迈特尼司派自己的好朋友,小镇医生西那德每晚前去,探听消息。但是,弗拉肯却如同石沉大海,始终没有露面。
迈特尼司只有继续治疗迪卡兰,并且从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推敲弗拉肯的动机。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收获,但迈特尼司却在迪卡兰的牧师袍里,找到了一张教皇密函!信函中有教皇的手谕,任命迪卡兰为自己的使者,见其如见教皇。手谕中还有一道经特别加密的命令,恐怕没有迪卡兰掌握的密文码,就无法解读。
如此重要的东西,却没有被弗拉肯销毁,再结合弗拉肯自称的教会使者身份,迈特尼司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时,他听说在郊外的废弃矿坑里发现邪恶怪物,两名波乌拉居民更被怪物袭击!迈特尼司毕竟是守护这个小镇的圣骑士,立刻前往。然而,在那里,除了隐隐有一股的邪恶气息,还有一个人——弗拉肯!
仿佛专程等待着迈特尼司,弗拉肯近乎疯狂地发起攻击。当时的情形,现在想起来还不由得一阵发寒。三星牧师弗拉肯,他不光是神术造诣很深,还有相当不错的杖术,阶位还在普通的中级骑士之上。但是,最为可怕的是,弗拉肯这个人,竟然还拥有堪称怪物的身体和恢复力。
恶战之中,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给予足以令他丧失行动能力的伤害,但这个男人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扑过来,仿佛毫发无伤。到后来,连迈特尼司自己都几乎有些畏惧了。他几乎以为,眼前的男人就是神话中的不死之邪神,又或者是一头不知疲倦,不知恐惧的原始巨兽!
就在这时,迈特尼司感觉到一股从地底蹿上来的巨大邪恶,来不及多想,他就向着那邪恶感觉最为深刻的方位,打出了最强的圣光。然后,就从矿坑里和地底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弗拉肯听到这声响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邪笑,就匆匆逃走了。迈特尼司紧追着他,却在波乌拉旧城遗址附近失去了牧师的踪迹。是回矿坑察看那股邪恶,还是继续寻找?迈特尼司慎重考虑后,立刻折返教堂。
弗拉肯为什么不立刻把迪卡兰这个活罪证杀掉呢?他早就发现自己在跟踪,也轻易就能摆脱自己,为什么还是让自己跟在身后呢?他这一次现身又是为了什么?
迈特尼司不知道答案。但在治疗迪卡兰时,迈特尼司发现这个牧师身上有严刑拷打后的伤痕。如果施虐者就是弗拉肯的话,迈特尼司很害怕自己会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所幸的是,当迈特尼司心急火燎地赶回小教堂,自己布设的圣域术还好端端的。也没有其他人接近的痕迹。只不过,西那德医生还没有回来。
自从自己派医生有意接近酒馆老板都丹,医生就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虽然有问过他原因,但西那德只是回答说在酒馆喝酒,并且说没有发现弗拉肯的踪迹。
迈特尼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的情形,让他心焦。他又想起那双手,那是在追踪弗拉肯途中做的梦。梦中,尼歌的一双手似乎要急切地抓紧什么。如果,那不是自己因为思念尼歌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话……
“尼歌,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迈特尼司凝视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镇,不禁打了个寒战:远方,似乎有什么在酝酿成形。那是太阳之下的黑暗,是暗影中的胎动!
轻轻地,迈特尼司走出房间的门。在那一瞬,他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紧接着,一种更为不安的感觉也隐隐传来。
“好好守着牧师阁下,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那个房间!”迈特尼司再次对整个教堂施展了圣域术,并且呼唤来强大的守护精灵,吩咐了这样的一段话。作为与冥之精灵平分秋色的上位精灵,它将把这个教堂锁进时间与空间的夹缝。虽然这么做,会消耗掉迈特尼司相当的精神力,再遇到弗拉肯这等级的对手,将会力有不逮。但相对的,只要没有拥有教皇或红衣主教级的人物施展解除魔法,或是施术者迈特尼司死掉,除自己和西那德外的任何人都将无法靠近迪卡兰安眠的那个房间。如此一来,就算弗拉肯到来,也无法伤害到迪卡兰。
迈特尼司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离开了教堂,迈入黎明前的黑暗,以及那黑暗之胎动中不可逆转的命运。
篝火在暮霭的晨辉中渐渐熄灭,光明的到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将这曾在无尽的黑夜中辉煌与灿烂过的星星之火种悄然捻灭,就仿佛捻死一只毫无用处的小虫般。
美安娜·西宁默默地注视着面前那一堆逐渐冷却的灰烬,目光随着清澈的河水,一直远逝。最后,停留在波乌拉的方向。
我这样做对吗?美安娜问自己。那个少年……约瑟法,在发现自己不见了之后,会不会焦急,会不会找我?尤其是看到那刻意留下的痕迹后,他会不会以为我已经遭遇不测,会不会伤心?
但是,这样最好。美安娜对自己说。自被笛卡兰哥哥收留以来,自己便潜心向道,铭听神的教诲。很快,自己成为了修女,之后又以超常的速度晋升为高阶修女。在王都,自己是“圣女”,为千万信徒爱戴和尊崇,没有人会想到自己原本是卑污的异教徒之子,“通奸”而诞生的被诅咒之子。
但这一切,因为这个约瑟法,几乎都要失去。美安娜无法想象,当自己回到王都后,如何向教会和笛卡兰哥哥解释这几天来的遭遇。被神之死敌——亡灵所救,更被他侮辱……尤其是,竟然还被他,一位异端异性,嘴对嘴地输入污秽的气息。
自己的一生都要被毁灭了,而肇事者却丝毫没有知觉……那坦荡的神情,可恶;那无懈可击的事实,可恶!这种家伙,就是这种家伙,害死了母亲,还害得自己的童年陷入悲苦之中!最可恶的是,即使他如此可恶,做了这么些可恶之事,自己却依然——无法恨他!不行,绝不能原谅他,要杀了他,否则自己将没有脸面回到大家和笛卡兰哥哥身边!否则自己将无法再侍奉在神的身旁!
杀意只是一闪而过。美安娜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少年的影像再度浮现在眼前:清澈的眼睛,真诚的神态。对那少年来说,仅仅只是想救人。
我无法杀害他。美安娜对自己,也是对记忆里那一抹白色身影说道。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未知的坑道里遇见坦亚特的高阶牧师弗拉肯大人,而且,他还是迪卡兰哥哥的对手,多次针对哥哥。
“你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这儿吗?你想成为教会之耻,不,成为迪卡兰的污点吗?”弗拉肯声色俱厉的指责还历历在目,让美安娜心胆俱裂。那时,弗拉肯提出了一个洗刷耻辱的方法:“杀了他!和我配合,杀了那个异端,夺走他手中的剑!”
但是,美安娜始终没法下手。既然无法杀他,那么要洗刷迪卡兰的污点,就只有一个办法。
美安娜遥望着晨曦,心中反而再无忧愁。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
“再也不会见面了吧?”美安娜有点落寞地自语道。“对不起,始终还是骗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