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有句话说的很对,无论是什么纷争,祸不及家人是一条底线。只有有人触碰了这条底线,就别怪对方不择手段了。从一开始,程黎平就没有打算把陈总怎么着,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扳倒卢健康,洗清程红彬的清白,然后事情就结束了。可是彪子的疯狂行径彻底激怒了程黎平,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自己的父母下手。此刻,他人虽然静静地站在老爸的病床前,但心里已经给陈总下了死亡判决书。
住院半个月后,老爸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陈总托秘书送来了十万块钱,说是给老人的一点补偿。程黎平接都没接,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秘书说:“拿回去吧,陈总买墓地用得着。”
杜德永也豁出去了,当他得知程黎平的父亲被彪子砍伤后,便向卢健康请示,要亲自捉拿鲁大彪等人归案。可是,卢健康压根儿没拿正眼看他,半是嘲讽半是不屑的说:“所里有的是精兵强将,还用不着户籍警赶鸭子上架。”
杜德永据理力争,道:“如果当时我们迅速出警,鲁大彪根本就逃不掉。”
卢健康敲了敲桌子,道:“杜德永,看清楚你在跟谁说话,等你当了所长,再来吹胡子瞪眼!”
杜德永别有深意的看着卢健康,一句话也不再说,径直回户籍室了。趾高气昂的卢健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两分钟后,杜德永就打通了杜德仲的电话:“你好,杜局长,我是金沙路派出所副所长杜德永,现在实名举报所长卢健康,涉嫌包庇犯罪嫌疑人,吸毒,聚众赌博,以及充当毒贩保护伞等违法犯罪行为。”
办公室里的户籍警们吓的目瞪口呆,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看着杜德永。杜德永挂了电话,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如果就此扳倒了卢健康,他也算为人民除了一害,如果没有成功,自己也打算脱下这身衣服,像程黎平一样,回福泉老家卖水果去了。
至于杜德永为何突然走了这么偏激的一步,其实要感谢程黎平的影响。程黎平只是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商贩,为了还程红彬的清白,竟然敢跟卢所长和陈总抗争,甚至牵连父亲突遭横祸,生命垂危,他杜德永身为人民警察,一向以惩奸除恶为天职,在这个关键时刻,怎么可以做缩头乌龟?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杜德永知道已经有人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卢健康,但他一点也没感到害怕,因为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金沙路派出所本身就在市区,距离市公安局只有几公里路程。十几分钟后,几辆警车开进了派出所,当先下来的警察佩戴二级警督衔,正是市局副局长杜德仲。杜德永迎了上去,跟杜德仲握了握手,把杜德仲带进卢健康的办公室。
当卢健康听说杜德永向上头告了自己的状后,就吓的尿一裤子,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瑟瑟发抖。跑,他并不是没想过,可是他一个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能跑到哪里去?话说回来,即便跑出去了,他靠什么养活自己?靠这么多年贪下来的一百多万,未免也太痴人说梦了。
或许是市局方面已经多次接到有关卢健康的举报信,杜德仲丝毫没给卢健康面子,当即安排工作人员给他体检。虽然卢健康上次吸粉在三天之前,可毒品进入肌体后,要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代谢完毕,作为老警察的卢健康心知肚明,立刻又吓尿了。工作人员露出一脸嫌弃的神情,将试纸紧紧贴着卢健康的裤裆上。过了没几分钟,试纸上的阳性结果,彻底坐实了卢健康的罪名。
在金沙路派出所当了整整十年的老所长卢健康,就这样被市局的警察当场带走了。当着派出所指导员的面,杜德仲指派杜德永暂时代管金沙路派出所,等待组织委任新的所长再进行工作交接。
卢健康到了市局后,没等纪委的官员到场,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些年自己犯下的错误全部坦白了。在这个重要关口,卢健康终于聪明了一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的老实交代为他争取到了轻判的机会。而卢健康为了立功,又检举出了副所长杜德永命人假冒警察的违纪行为。当天夜里,刚刚代理金沙路派出所所长不到六个小时的杜德永,也被直接免职,听候处理。
这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效应让陈总应接不暇。他顾不上打听消息,带上秘书直接开车逃往省城。结果,还没驶上高速公路就被早有准备的警察拦了下来。
可是,不管警方如何审讯,陈总始终不承认他跟程黎平的父亲被砍案有关。卢健康口供里提到的种种犯罪行为,在律师的辩解之下,全部成了可大可小的擦边球。就连涉赌涉毒一事,陈总也推脱掉了,说自己一直住在省城,这些东西都是鲁大彪等人私自搞的,自己完全不知情。
虽然警方办案一向重口供轻物证,但陈总的辩护律师在国内是出了名的难缠,僵持数月之后,黎城人民法院判决陈总无罪释放,其它罪名构不成刑事处罚,由工商局文化局等部门罚款一百万元了事。
在杜德永的处理上,杜德仲犯了难。让程黎平假冒警察,确实违反了警队纪律,但并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所以完全可以忽略不提。但举报顶头上司这种事,在官场上还是很罕见的,杜德仲还不是市局名正言顺的一把手,万一在这件事上出了纰漏,将来新局长追问起来,自己也没办法交差。
在市委扩大会议上,政法委副书记王敦儒咄咄逼人,道:“杜德永同志的做法,涉嫌公权私用,我认为,他不再适合担任领导职务。”
杜德仲反对道:“可是如果他不这么做,我们就无法挖出卢健康这个警界败类,功过相抵,也不宜将他免职处理。”
其他的领导各执一词,有的支持杜德仲,有的倾向王敦儒。谭家霖面带微笑,韬光养晦一般,待众人争论完了,才笑着说:“人无完人,只要是人,都有瑕疵嘛。每个人都会犯错,包括我在内,但在大是大非上,能坚持原则才是最不容易的。”
谭家霖没有给出明确的建议,但敏感的官员们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就是留任杜德永。
开完会后,杜德仲找来杜德永,先开了句开玩笑话,说别人都以为我们俩是亲兄弟呢。杜德永也不怯场,笑着说:“加州豪轩酒吧的陈总也这么认为的,还托我给你带个好呢。”
杜德仲打趣道:“你当上副所长,是不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啊?”
杜德永摇摇头,苦笑道:“可能是卢健康知道我发现他在吸毒,刻意操作的吧。”
杜德仲笑了,说:“那你冤枉他了,是你们所的指导员提议的。”
杜德永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没说话。其实,在金沙路派出所这么久,指导员一直都很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可是从这件事上杜德永才明白,真正睿智的人通常都不怎么表现自己,可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心里一清二楚。
杜德仲递给杜德永一根烟,是普通的黄金叶,大概十块钱一包。“现在有什么想法,还回金沙路派出所吗?”
杜德永美美的抽了一口,说:“听从组织安排。”
杜德仲笑道:“那你来市局吧,刑侦大队刚好缺个实习生。”
杜德永知道他在开玩笑,抬手敬了个礼。
离开公安局禁闭室时,杜德仲和杜德永各自报了出生年月,没想到竟然是杜德永偏大,今年三十三岁,大了杜德仲整整一岁。
全身而退的陈总很得意,卢健康折了,自己却完好无损,说明这个国家的法治建设是非常健全的,他经常洋洋自得的跟朋友这样吹嘘。话说的好听,实际上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法院判决以后,不管是市局还是金沙路派出所,都盯上了加州豪轩酒吧,隔三差五便派人过来检查。时间久了,不厌其烦的陈总索性低价把加州豪轩酒吧转让出去,自己专心经营领域大厦去了。
程黎平这段时间很安静,既没有找陈总报仇,也没有去卖水果,而是每天都在万通市场,帮老爸老妈看摊子。老爸伤愈后,脑袋上的伤疤一遇到阴雨天,就酸溜溜的痛。程黎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几次三番要带父亲去大城市看病,都被老爸拒绝了。
“省点钱,等你成家之后再说。”老爸笑呵呵的安慰程黎平。
住院花的钱,一部分有医疗保险,另一部分是金沙路派出所支付的。自己承担的费用,不过几千块钱。就这几千块钱,老爸都心疼了好久,说少了一平米房子。
“好了,平娃儿,别每天守着我们了。”老妈说,“哪有人天天来砍我们啊,你放心吧。”
程黎平被老妈看穿了心事,尴尬的笑了笑。他确实有点后怕,因为前段时间,杜德永打电话告诉他,鲁大彪那群人已经回来了,现在就住在领域大厦。
“为什么不抓他们?”程黎平没好气的问。
杜德永也板着脸,道:“我也想抓,但是那些监控录像都毁掉了。”
“那么多人证在,没有监控也能定他们的罪啊。”程黎平说。
杜德永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你以为那些人真的愿意帮你们出面作证吗?”看着杜德永的背影,程黎平无奈的叹了口气。卢所长倒了,陈总都没事,所以在万通市场那些小商户眼中,陈总更厉害的多,他们跟程黎平的父母只不过是一起做生意,犯不着搭上身家性命帮他们出头。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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