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留军与岳乐大战的时候北京城却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活气。
一袭枣红色的暖轿飞快穿过夜色没有人说话只轿子轻轻起伏犹如一叶扁舟。
大明辅兼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周延儒将手从铜手炉上挪开伸出一根长满老年斑的手指挑开暖轿的窗帘。
外面一团漆黑。
已经戒严了四个月的北京城一片夜色深沉没有声音没有***只雪花寂静落下在气死灯的橘黄色灯影下晶莹地漂浮然后被轿夫飞快的脚步带得一旋随即消失在黎明时的黑暗中。
一种寂寥从心地升起这寂寥是如此地不可排遣甚至给人一种深深的恐惧之感。
从里面看出去外面的黑暗并非静止不动。仔细看去那浓厚的黑色缓慢而沉重地流淌似乎还夹杂着些须澎湃的潮音。仿佛已经蓄势待的大浪下一刻便会叫这顶孤独的八抬大轿吞没其间。
打了个寒战周延儒飞快地将手指缩回。
刚才仅仅将手伸出片刻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冷气已经将他一只手冻得几乎要麻木了。作为一个南方人即便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他还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伸出抖瑟的右手摸出怀表看了看正是早晨四点。
这是一次普通的早朝。
他已经五十一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么早起床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子难耐的折磨。自从崇祯皇帝登基以来迄今已十六年精励图志的皇帝每日早朝。风雨无改没缺席过一天。
既然皇帝如此勤劳大臣们自然得陪着起早。可周延儒却不以为然说句实在话早朝也不过是一个仪式那么多人那么点时间。也办不了什么事。而有的事情也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敞开了说。
他眨了眨通红的眼睛不禁想如果现在是万历年间多好。十多年不早朝四海升平。简直就是天堂。
问题是现在是崇祯十六年悲惨地崇祯十六年。
大明朝局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先是李自成在河南大败左良玉河南陷落。然后闯贼南下襄樊湖北易手整个中原几乎都是流寇的天下。
李自成固然闹腾得厉害。张献忠也没闲着。进入十六年来张贼在河南吃了闯贼的亏后悍然西进准备进攻湖北。年初趁李自成在湖北牵制住朝廷大军的时机张献忠再次决定进兵湖广。当时的湖广兵力已经相当地空虚而麻城一带的民变也闹得十分厉害。形势对他相当有利。
张献忠从安徽出后军势威猛可以“狂飙突击”四字形容。两个月不到地时间他就一举突进湖北。连克黄梅、广济、大杀乡绅裹胁了大量难民。二月底的时候他拿下靳水居然将熊文灿的全族屠了个干净。要知道。这个熊文灿可是张献忠的恩人。十一年时。熊本为两广总后得杨嗣昌地推荐总理湖广剿局。专门对付陕西、河南、湖广、江北四个地区的农民起义军。
而张献忠是农民军的旗帜。势力最大。
也就是这个熊大人在眼见着张献忠就要被彻底剿灭的时候收了张的好处答应接受他的招安。如此一来老张缓了一口气侥幸地逃得一条活命。
这次张献忠杀了熊大人全族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接着张献忠又克黄州。当时麻城民变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乱民已经占领了整个县城。他们派人去邀张献忠。老张大喜急率精骑飞奔而至。而麻城地六万乱民也同时投奔了八大
这次出湖广张献忠势力尽复旧观。地盘也扩大了许多倍已经成为一支足可以影响天下大势地力量。
目前张献忠正整顿军马消化新附之军有意进攻武昌。
而此时的武昌自从左良玉出走之后已经没有一兵一卒。陷落只在早迟。
一想到湖广局势周辅就用些头疼。他用手轻轻抚摩着铜手炉喃喃道:“看来湖广也是要放弃的。”实际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别说现在南北交通隔绝就算交通顺畅朝廷有意在南方用兵也拨不出钱来。
现在的国库已经没有一两银子连派出一个斥候的钱也拿不出来。至于皇帝的内库还有十万两银子可这钱不能动。整个皇宫几万宫女太监要吃要喝这钱一动难道让皇帝喝西北风去?
钱啊钱什么时候才够用呢?
其实崇祯年太仓的入帐比起嘉靖年翻了三倍不止已达一千万两之巨。而嘉靖年间的太仓收入每年也不过三百多万。可嘉靖年的收入虽然不多支出却更少。每年都还有节余。
到崇祯十五年后太仓收入上千万两但支出也有一千多万。扣除下来还多出两百万两地赤字。
外人或许不明白怎么钱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开销也大到吓人的地步这崇祯年怎么看都比嘉靖年要穷许多呀?
其实问题也很简单。多出的这么多收入都是加饷:辽饷、剿饷、抚饷……反正能想到的项目通通都加上去。重税之下立竿见影太仓收入一下子上千万。
但因为到处都要钱这一千多万两却不够用。而横征暴敛的结果是第二年却再也收不到钱了。涸泽而渔地结果是鱼死光了。
时间进入崇祯十六年地方糜烂再没有一个铜钱入库。
“这还能维持多久完蛋了!”周延儒苦笑着摇头“人说做官也简单一味甘草、二分乡愿。可这年景官也不好过呀。我这个辅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却也不过是一个陈年葫芦外面看起来光堂里面已经空了。”
想着钱地问题一时走神轿子已至宫门口外面已经站了不少官员皆在寒风中抖瑟着身体。
天将明未明麻麻地也看不真切却见宫门口的人比起往日稀疏了不少。
跨下轿子周延儒温和地看了看众人“各位大人今日早朝怎么才这点人?”
一个官员讨好地笑着回答:“周大人本来就这么点人啊。”
“哦。”周延儒这才想起现在地官可比以前少了许多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外派了不少。或收税或督镇地方又许久没有补缺自然是少了不少。
他笑笑:“每日都起这么早我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大冷天的深为其苦也不知今天早朝所议何事。”
那个官员道:“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后金入寇京畿山东的事。东奴迟迟不退北京戒严了这么多日百姓连烧火做饭的柴碳都没处取去。皇上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
听他这么说周延儒点点头:“是啊东奴再不退兵事情就麻烦了。”
那人悄悄问:“大人皇帝的意思是不是要派兵了?”
周延儒一瞪眼:“派兵谁去你去吗?”
那人一缩脖“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带兵的事情还轮不到我。”
周大人冷笑:“知道就好。”
听周辅这么说那人了然于胸地一笑看来皇帝对后金大军在京畿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用兵也势在必行了。
正说着话红漆宫门在响亮的朝钟声中徐徐打开一个太监飞快地跑出来:“各位大人请进吧。”
一声令下众人缓缓前进须臾边来到太和殿外的广场列队。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两个御使者开始点名登记并提醒众位大人注意仪态举止务必做到稳重庄严不失仪。
闹了半天队伍严整起来肃穆起来颇有几分大国气象。
这个时候一个太监快步走到广场上提起一根长得可怕的鞭子对着地面一通“劈啪”乱抽并大声喊:“皇帝驾到升朝!”
太和殿台阶上众星捧月般出现一个身着红色龙袍头戴黑色皮弁的中年人那就是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众官都在赞礼官的口令下转身向皇帝磕头三呼万岁。
接着灿烂的***周延儒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乍一眼看去这个削瘦的男人十分英挺但眼神中却有着一种掩饰不了的忧虑。他身上龙袍有些破旧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再看了看他头上的皮弁周延儒心中突然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顶本为显示皇家威严的帽子上本缀满了各色宝石可随着财政的恶化皇帝将上面的宝石都取了下来换成现银全用在了战事上面。此刻这顶帽子看起来黑漆漆乌沉沉陈旧而破败。再配合上皇帝那张颓丧的脸看起来寒酸而阴郁。恍惚间周延儒觉得这个只有三十二岁的皇帝好老老得像一个六十岁的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