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德却知道这打火铁盒是姜瓖给他的,说是怕路上用得上,果然这里用上了。他却不愿在这个话题深入,问道:“乐姑娘,不知道你刚才那个卜卦,是何意思?”乐妙春脸上似乎永远没有烦恼,笑着说道:“其实也是雕虫小技,既然韩先生认得此卦,那么请问,我刚才判断的方向可是有误。”
韩昭德沉吟一下,说道:“未济卦是上离下坎,解方向是东北偏东。我刚才看了天上乌云黑暗,看不到北极星。但是我相信姑娘所说的正确。但是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不向北走?”
乐妙春笑笑:“先生是路上走惯了,不知道海路特点。这中原大陆海岸,像一个拉满弦的弓,上面搭着一支箭的箭头。我们此行若直接向北行走,便撞上这支箭头,只得再往东,这就需要多绕路,无论是粮食还是饮水都不够,还要再次补满。可是那大明朝海禁,我们就算到了陆地也没有补给。我们只需向着东北走,过不久就会到达海岛济州,然后再往东南即可。”
韩昭德不知真伪,但却知道这济州岛乃是朝鲜国领土,也不答话,因为此时朝鲜向后金称臣,因此济州岛也算是后金领土。却不想乐妙春却说:“也不知那紫禁城那皇帝怎么想的,非要实行什么海禁。不然,若大明海疆都像这济州岛一样,我们也不至于跑到这个小岛上做生意。这个济州岛上,物资都贵死了,粮食、毛皮、瓷器什么都贵死了。好在淡水便宜,我们也就补充一下淡水。”
韩昭德默默不说话,大明海禁是不可能改变的事情。据说是因为海上贸易招来的倭患,可是这几天他亲身所见,倭人并非传说中杀人如麻,相反,他们和自己一样,属于冒着生命危险出来闯荡天下的人。这北上的海路,沿途的大明海域一律封禁,可是这些人还肯跟着自己北上押运天津卫,获利是一方面,胆识也的确让人钦佩。乐妙春却说:“韩先生,你放心,虽然你是天朝之人,但是到了那济州岛,我们会说你是倭国人,他们不敢把你怎样的。”
韩昭德哈哈大笑:“我天朝上国之人,怎怕那区区后金之人。想那朝鲜人数十年前便险些葬于你倭人手下,对我大明感恩戴德,我到了那里,他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会用你们倭人伪装。”乐妙春心中暗自佩服,此人带着个所谓公子,实际上是一个刚上船就倒下的软脚虾,可谓独身一人。据他说也从没出过海,但是一不怕晕船,二不怕被骗,跟着自己的船在这海上漂流了半个月,却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此人胆识不一般。
乐妙春正在发呆,韩昭德却问道:“我其实在镇江就很奇怪了,姑娘这脚占之法,是怎样?能够对韩某说说一二。不瞒姑娘,我自小对趣闻逸史颇有兴趣,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乐妙春看到油灯下韩昭德专注的眼睛不禁笑了:“告诉韩先生无妨。这是我一族的特色。我族自上古以来便能与鬼神交通,因此对自然感觉灵敏,能够窥天地奥妙一厘。这脚占,寻常人学下不过是一套舞蹈,但是这能与天地鬼神交通的能觉,便不是一般人能具有的。”说着便起身,再次跳起舞来。
韩昭德啧啧称奇。眼前这个女人白衣麻裙甚是好看,但是也没有刚才在月下看见的一种灵气,自己心头的那种震动也没有发生,想比是此人没有再次开始灵动的缘故。一个身影晃晃悠悠走过来,乐文山捧着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站在旁边:“韩先生,想不到您很有雅致,大半夜与我妹妹在此私约。”
韩昭德怎么也知道此刻如何避嫌,他摇头晃脑,从袖子掏出三枚开元通宝,将乐文山手中酒杯拿到手里,哈哈一笑:“其实当罗盘不能用时,我还有这种方法。”说着迎空一掷,重复六次,每一次都用酒杯中的酒都在桌子上记录什么。当六次记完之后,把桌子上的图形亮了出来,韩昭德摇头晃脑:“姑娘,不妨将你的图案与我进行比较。”乐妙春已是痴了,连忙命人将自己卜卦出来的图形进行比较,果然,韩昭德出现的卦象也是未济卦。两个人哈哈大笑。
韩昭德得意的说:“姑娘,你看,其实不用什么通灵,这文王卜卦之事,乃是客观形态,与通灵不通灵没有关系。”乐妙春惊讶的拿起那三枚铜钱:“这可是开元通宝,唐朝的钱,还是黄金所制,距今有几百年了吧。”韩昭德点头称是。乐妙春啧啧称奇:“这就是中原所说的金钱卜卦吧?不知韩先生是那一流?”
乐文山看到二人在灯下谈话的样子似乎兴致不断,而韩昭德明显是一个卜卦高手,这让乐文山很是忌惮。据乐文山的了解,卜卦的人都是与鬼神通灵的人。乐文山虽然担心妹妹乐妙春,可能不是面前韩昭德这种人的对手,但是怎么看韩昭德都不似能有什么特别举动的人。虽然此人精通卦数,做的又是钱粮这种买卖,但是为人太直,以乐文山的经验,这不会招女人欢心的。乐文山决定去睡了,早上醒来一看,二人竟然还在聊着,感情是说了一晚上。
这时有水手过来说了几声,乐文山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和韩昭德说一声,便走到前去:“韩先生?”韩昭德只得和乐妙春说声抱歉,走到前去:“文山兄,眼下前方就是济州岛,我想上岛看看,不知您的想法?”
韩昭德点头,还是问了一句:“上岛干什么?”
乐文山解释的道:“补给些淡水,顺便看看此地有什么特产,特别是,您家少爷。”
韩昭德突然明白了,乐文山是害怕姜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作为管家也无法交代,走到陆地上也是好的。韩昭德立刻明白了:“走,我们上岛。”
虽然济州岛很大,有很多港口,但是依然停不下乐文山的大船入云龙丸。韩昭德与乐文山和几个水手一起坐着小艇来到济州岛,而乐妙春则在船上守候。
一踏上岛,就有十几个人围上来:“师傅哪里来啊?”“是卖货还是买货啊?”“我那里有海参,海参要不要?”“师傅你们要什么?这里有上好的燕窝!”
韩昭德注意到来的人形形色色什么颜色都有,白的、黄的、黑的,说的也是各种语言,除了汉语和乐文山擅长的日语,还有相当多他听不懂的语言,有几个人甚至是金发碧眼,着实令人好奇。
韩昭德和乐文山留下水手招呼这些人,两个人一起向岛的深处走去。二人信步走上一个土坡,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大海了。这个济州岛就像一个放大的饼,岛的四周都是杰出的海港,而岛的深处是树林,只有四周有些居民靠着海边种一些地。绝大部分土地都是荒废的,因为岛外围的土地都是盐碱地,未必能种出多少粮食。
此岛不大,这是韩昭德的第一个印象。韩昭德有些不解的问道:“文山兄,你说这个岛,有多少人?”乐文山的目力比他好得多,看了一下想一想说道:“超不过一千人。”
韩昭德也不介意,乐文山倒是一直皱着眉头。二人从土坡上走下,却被四个人拦住。为首的老汉穿着当地破破烂烂的衣服,竟然说一口辽东口音的汉语:“天朝大人,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这时一个水手跑来,乐文山便跟他一起走开,四个人看来是找韩昭德的。那老头说道:“天朝大人,求你救救我们吧,带这两个孩子走吧。”韩昭德这才看到他身后的两个怯生生的女孩子,韩昭德不解:“老人家请慢些说话,我不太懂您的意思。”老人抹了一把鼻涕,流着泪说道:“今年风大,岛上基本没有粮食,往年还有些人来贩米,今年人来的少。我们没法给人干活只能活活饿死,求求天朝大人看在两个孩子还小的情况下,把他们带回天朝吧。”
韩昭德看到自己穿的衣服,知道几人是看到自己衣服才认得自己是大明人。韩昭德想想:“儿女都是心头肉,你舍得啊?”
老人却说道:“不是我们舍得,是岛上真没东西吃。有钱的人家早就搬走了,留下的都是山贼土匪,一不小心落在他们手里还不如卖到天朝好啊。”韩昭德一惊:“此地没有官府吗?”老人摇摇头:“此地早就没人管了。”
韩昭德叹一口气,天朝也没有吃食啊。不过韩昭德还是问一句:“我白白带走你们儿女也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吧,我给你们留下点粮食,你们说多少合适。”
老人愣了一下,和自己的老伴商量一下,便说道:“一石米,一石米就好。”韩昭德叹一口气,说道:“跟我来吧。”这时乐文山走过来:“当地有人买米,二两一钱银子一石,二十万石,卖不卖?”
韩昭德叹口气:“卖了,二两二钱,二两归我,二钱归你。”此地也无粮,这是他没想到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看来现在哪里的王土都是没粮食。
乐文山却很高兴,其实水手给他报的是二两,但是乐文山想给自己多赚点,就多说了一些,没想到韩昭德转手就有多给了他一些。韩昭德跟着乐文山一起走回码头,看到已经有水手往下卸米了,便和乐文山说道:“麻烦文山兄,我要自己带走一石米。”说完就从水手那里拉走一石米,给了两个老人。两个老人抱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痛哭一场,韩昭德狠狠心:“算了,女儿我不要了,现在有了米,你们能活了吧。”哪知老人赶忙下跪,不仅自己下跪,也拉着老伴下跪。身后两个女儿也跪下了,哭着说道:“天朝大人千万不要嫌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