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清风明月,李展回到家中时,已是半夜时分,简陋的木方桌上,点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灯,桌上有用竹篱罩着的几道菜,李展朝前看了看,菜已经凉透,一盘鱼,一盘青蛙肉,一盘野青菜,其中有一盘青蛙肉的肉汤已经结成了块状,所有的菜都没有动过。李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弟弟又是苦等自己不回来,自己又不忍一个人吃饭。李展叫了一声:“弟弟!”无人应答,再叫,还是无人应答,周围静得出奇,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蟋蟀的“啁啁”声。此刻,李展忽然感觉饿得难受,他不打算继续等弟弟下去了,他端起盘子向厨房走去,准备把菜热一热吃了。
此时,李展的弟弟李翼正坐于河边的一块石头上,风清月皎,如洗的月光温柔地抚摸着万物,照在他那风标不凡的脸上,他的眉骨向前凸出,显出眼窝极为深邃,剑眉之下是一双烔烔有神的大眼,整个一张脸上秀逸文雅之中透着英武之风。此刻月光洒在他那略显黝黑的肤色上,反射出一种金属般的光泽。他的身后是一片密林,原始的生命勃发着生机,各种草香、树香混合着水气四散开来,令人心醉神迷;面前是潺潺流动的河水,月光如水,倒映在河面上,花红柳影,在这样的夜晚,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却还能显出一派美好的姿态来,偶有小鱼儿自水中跳起来,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这条河,说是大河却不甚宽,说是小河也太宽了些,河中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头,隐约可以看到石上蹲伏着一些青蛙的影子,“呱呱”的蛙鸣声在河中里面起伏着;风儿从树梢吹过,发出“飒飒”的风声。李翼的心里生出了一片恬静安然的情绪。眼下的时光,用岁月静好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呀。
正当李翼沉醉于眼前的美景之中时,忽然从身后的密林之中传来了窃窃的私语声,声音不大,但是李翼却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女声他是熟悉的,正是员外陈继业的夫人裴琳的声音,裴琳作为员外郎夫人,保养得很好,虽已年过三十,却仍然光彩照人,尤其是她那窈窕的体态,走起路来简直摇曳生姿,十分地令吸引村中男人的目光,李翼虽年仅14岁,但是已经能够感觉这个女人对男人具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了。
“许郎,好几天不见,真是想死我了。”正是裴琳的声音,透着万种的风情与欲望,这与她平时里冷竣、严厉、干涩的声音截然不同。
接着是一个很粘的男人的声音:“心肝儿琳,哥也想你呀!晚上想得睡不着觉呢!”
“嗯?可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每当想你想得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想,我的心肝儿这时在做什么呢?会不会躺在陈继业那个兔崽子的怀里呀!”
“说什么呢?我早已不让陈继业那个衰男人上我的床了!你明知道还故意这样说我,哼!不理你!”
接着是男人压低了的软绵绵的声音:“好了,我都知道,逗你开心呢!我可是真的很想你呢!吃饭的时候想你,睡觉的时候想你,梦中也在想你,就连我上茅厕也在想你呀!”
一记很响的手掌拍在人肉上面的声音在空气中传荡开来,显然是女人拍在了男人的胸膛上或者什么位置。“呵!你这嘴巴倒是甜呢!骗我吧你?想我你还不来找我?你说说,我差人送了多少信给你,你却迟迟不来,玩老娘玩腻了是不是?”
男人的讨饶声随后就传了出来,“哎呀,琳呀,你可是有夫之妇呀,若是被你那相公陈继业发现了什么,你说咱们俩还有好果子吃?我许洺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倒是说说!”
裴琳急忙安抚道:“好了,好了!许郎你不要生气,我这也是跟你闹着玩的嘛,你急什么呀?再说了,就算陈继业发现了什么,他又能怎样呢?你也知道,他那个提起来羞人的出身,他那一无所长的人,他还能把我怎样?说实在的,我才不怕他知道呢!”
随后,男女的低声打情骂俏声消失了,传来了嘴唇接触的很响的亲吻声,还有女人的呢喃声,再然后就传来响亮的肌肉撞击的“叭叭”声。李翼的脸红了,可是他动也不敢动,他的身后是密集的灌木,灌木中还间杂着许多粗壮的大树,若是他不动,那二人是发现不了他的。裴琳在村中一向是一个强悍的角色,她对旁人可不会像对待这个男人这么柔情万种的。若是被裴琳发现了她的**事情被李翼知道了,那后果绝对是可怕的,李翼兄弟能不能在这村子继续呆下去都是个问题,眼下的生活不算富裕,可是却安详平静,李翼不想打破这样的生活状态,所以他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瞬间,蛙鸣声、鱼儿跳出水面的声音、风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李翼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静中,林中一对男女制造出来的各种令人别扭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对男女的动静终于小了些,传来了窸窸碎碎的穿衣服的声音,李翼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俩快走了。他同时不免在心中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回,似乎**的不是那对男女,反倒是他。
林中又传来了那“许郎”的声音:“心肝儿,这一段时间不见,我觉得你的肌肤是越来越滑腻了呀!”
接着是裴琳甜腻妖饶的声音:“哎呀,许郎,你实在是太坏了,尽会调戏人家。”
“我干吗要调戏你呀?我这可是实话实说呀,你这肌肤确实是油腻呀,啧啧!”
“许郎,我听说,你父母正在四处给你张罗适婚的对象呢,可是真的?”裴琳的声音由甜腻转为带了一丝干涩。
一阵略微的停顿,“心肝琳,你从哪里听说的?我现在也是老大不小了,我父母确实一直在张罗着给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小姐结婚呢,我是独子,迟迟不婚,父母很是着急啊。”
只听“嗤”的一声笑:“你还说,你上次那位夫人呢?不是活活被你给逼死了?”
许洺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道:“呸!那个臭女人,长得没有一点特色不说了,单是一天到晚那呆呆的、一正本经的样子,我看着就厌烦透了,哪里有你这般万种风情?”
裴琳妖笑道:“是不是真的呀?不过,即使不讨你喜欢,人家毕竟也没有犯什么大错嘛,你何故天天打人家呢?活活把人家给逼死也实实犯不着的呀!”
许洺又“呸”了一口道:“若是她乖乖地呆着,不要来惹我,我倒还真不要碰她一下。她那一副姑子样,我懒得看她一眼,更不要说与她同床同寝,我去春香楼里找下姑娘,她倒还巴巴地跑到我父母那里告状,这就着实可恨了!我家老头子那个老书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到晚讲的那些道理,就让人受不了。最最让人哭笑不是的是,他竟然还当我是小孩子,动辄让我跪在书房前的台阶上,让我在那帮下人和邻居们面前现足了眼!你说那臭女人可恨不可恨?”
裴琳忙帮腔道:“这个女人实在是不识抬举!哪有这样不维护自己的男人的?你打她也是活该!不过,你打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又怎会去自杀呢?”
许洺得意地“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倒还真是没错!我打她几顿,她也不至于自杀,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就喜欢打老婆,那她也就得受着,这道理估计她也能懂。不过,我真是看够了她,打死她,还不把我给累死?再说了,这是要吃官司的呀!纵然我爹在咱们当地有一定势力,可是这打死人事可是大事呀!”
女人奇道:“咦,这么说来,她的死不是你打的原因?难道是另有别因?”
“哈哈哈哈!”许洺更加得意了,“咱俩在一起这么多日了,想你也不会害我,我也不瞒你,再说我做的事也确实是天衣无缝啊,就算是包拯带了展招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可真是没有杀她啊,是她自己杀了自己。那天,我来与你约会,一夜没回,她又跑去向我爹告状,说我去春香楼里找姑娘了,说实话,自从咱俩好上后,我可真是再也没有去过一次春香楼了,那春香楼里被男人们玩得脏兮兮的女人,哪里比得上你呢?我爹很相信他这贤淑的儿媳妇呀,等我回到家,立刻就拿戒尺打了我一顿,接着就让我跪在书房前的台阶上,当时下着鹅毛大雪呀,跪到天亮,足有五六个时辰呀。我这身板你也知道,这一跪就病倒了,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八天,那次生病,你也有印象吧?我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心里那个恨呀,我就想着这娘们真是不能留了,就想着怎么除掉他。我想啊想,想到最后觉得要想除掉她也容易,就得找她的死穴,她不是迂腐吗?不是常读什么《贞女传》、《烈女传》吗?我就让她做不了贞女,让她做烈女吧,再做个荡妇吧。后来,我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不咳嗽了,也不喘了。那天晚上,我就跑去找了我平日里结识的一个长相猥琐的兄弟,那位兄弟本来也是一个富家子,爹娘死后,他四处晃荡,吃喝嫖赌,样样均沾,到最后败光了家产,一无所有,只能流落街头了。我找到他,跟他说,要他半夜跟我到家里,让他上我娘子的床。他这往昔逛遍青楼、如今好久没有碰过女人的人,如今听说有女人白白让他上,那简直是心花怒放啊!当晚,我故意装作对娘子很温和的样子,哄她上了床,熄了灯,我那娘子是又惊又喜又不解啊,那表情我现在还记得,想想我就乐呀,哈哈哈!我借上茅厕的当儿,让我那早就候在门口的朋友溜进家里,我就在门口听到我那娘子充满欢畅的轻吟声,心里窃笑不已。估摸着她们完事了,我忽然打开房门,大吼一声点上了灯,床上的两个光溜溜的人那惊慌失措,哈哈!好笑!我那朋友一骨碌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我那媳妇愣神了一瞬间,忽然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声,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头撞在了墙上,那鲜血呀,溅得我身上都是。啧啧,那场面我想我到死都不会忘,太震撼了。”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巴。
裴琳道:“我说许郎,这件事,你也太狠了吧,人家好好的姑娘就这样葬送在你手上,死得这样惨,还有苦不能说。”
许洺“嘿嘿”一笑,“那是,所以说我聪明吧?”
“若是我真能与你结为夫妻,会不会也落了与你那娘子一样的下落?”裴琳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担忧。
“不会,那个臭女人哪里能与你相比呢?你若是嫁于我,我会把你捧在手心儿的。”接着一声响亮的“吧唧”声传出来,大概是许洺在裴琳的脸上亲了一口。
有脚踩落叶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传到李翼的耳朵里,看来两人正在往外走。
裴琳依依不舍的声音也渐渐远去:“许郎,今日一别,不知咱们何日才能再相见啊……”
李翼从林子的缝隙里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终于松了一口气,忽觉四周暗了很多,抬头向天空看去时,只见月亮正在乌云后穿行,不时露出半边脸来,中秋佳节,一般都是皓月千里的呀,今年的中秋似乎很不一样,李翼心说,一面想着一面站了起来,忽然他感觉自己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感觉到十分地饿,刚才一直高度关注着那一对男女,都忘了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了,看看天色时辰已晚,哥哥应该也回去了吧,自己这么晚还不回去,哥哥肯定是担心坏了吧。想到这里,他急急站起身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玉为楼观银为地。秋到中分际。淡金光衬水晶球,上碧虚、千万里。
香风浩荡吹蟾桂。影落澄波底。揭天箫鼓要诗成,任惊觉、鱼龙睡。
中秋佳节,万家灯火万家欢乐的时刻,陈继业却孤身一人在家饮酒,面前是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的菜肴倒是蛮丰盛,闷炉烤鸭、榛松糖粥、火燎羊头、鸾羹、水晶鹅、酿螃蟹、蒸龙肝……满满摆了一桌子,陈继业只是闷着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倒着酒喝,面前的菜几乎没有动过。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的夫人裴琳跟他简单打了个招呼,说是去县城买绸缎,其实,她去做什么,都无关紧要,她跟不跟他打招呼也无关紧要,她何曾当他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呢?其实应该说,她何曾当过自己是个人呢?也许她真的是去买绸缎,也许是跑到什么地方玩儿,也许是偷男人,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早就无所谓了,他在这个家里度过了近二十年的时光,说起来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这个家上上下下的打点,事无巨细,哪个地方能离了他呢?
他忽然想起了上午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个小姑娘,老孔家的闺女,想不到老孔这个老赌徒,竟然能养出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来,他活了半辈子,不管是闺女还是儿子都不曾生出半个来,他娶裴琳的时候,裴琳也早已不是处女了,在他之前,她不知道有过多少风流韵事,也许早早把身子给弄坏了,半个孩子也生不出来,再说她其实也不怎么让他上她的床。所以这个家,到如今也还是只有他们俩,还有偶尔出入的一些很可疑的男人。
连着喝了许久的酒,陈继业感觉有点晕晕乎乎的了,老孔的女儿那娇媚的脸蛋在他面前摇晃,这个小姑娘不错,若是裴琳能死掉,留下这些家业给自己,自己若是能再娶了老孔那闺女,以后再生出几个孩子来,那该是一副多么兴旺的家业啊!想到这里,他不禁心情大好,这是一个完全可以实现的美梦啊。昨天晚上,他就在裴琳的马车的轮轴上做了手脚,若是那马车飞奔上一段时间,在激烈的运转之下,轮轴很有可能断裂开来,到时候裴琳从车上甩出来,死不了也要她半条命,若是一下子死了最好;若是死不了,残了,到时候再慢慢折磨死她,那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啊。到时候再送些钱财给老孔那赌徒,把她那嫩得滴得出水的闺女给娶过来,这日子不是过得就有模有样了?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弯了起来,他想杀裴琳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想了很多种方案,又排除了很多种方案,最后终于找到这么一种能保护自己又杀伤极极强的方案,他想想简直就要笑出声来。他伸出筷子来,想夹一片烤鸭吃,才发现烤鸭真是凉透了。
“来人!”他大叫一声,门口的仆人赶忙走了进来,“快,把这些菜给我端下去热一热!”
仆人应声端起盘子,向门口走去。不一会儿,热气腾腾、香喷喷的佳肴就又端了上来,他命人将酒给温了温,一边吃着菜,一边喝起酒来,才没吃了几口,忽然就感觉嘴巴、舌头和脸部都火辣辣的疼,喉咙也开始阵阵收缩起来,连吞咽个口水都异常艰难,同时感觉心也慌、胸也闷起来,他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他想起了自己对裴琳的陷害行动,难道,裴琳也对自己同时动了手?不排除这个可能呀!他平日里除了料理家事,应该是看各类古书,其中医书是他的挚爱,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毒了,这个家里,除了他和裴琳,就是几个仆人了,能下毒的就只有裴琳,肯定是他指使厨子或者什么人往这菜里下了毒,自己方才只饮酒不吃菜,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呀!他也不敢多想,使劲地抠自己的喉咙,“哇”地一声把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又马上跑到厨房去,先泡了一大碗盐水,使劲灌了下去,这才感觉好了许多,他不敢怠慢,又急急奔出家门,向药铺的方向奔去,郎中给他配了一副药,又赶快给煎了,他吃下药,过了一会儿,虽然感觉整个人虚弱无力,但是却再也没有那种极度难受、活不下去的可怕感觉。
陈继业拖着经过一番折腾、有些虚弱的身子,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家,就听到家里传来人群的喧哗声,他突然激动了起来,难道,他的计划完整实现了?待他走到门口,就发现了门口地面上的裴琳的尸体,她的半边脸消失了,幸存的右半边脸上,眼睛的位置是一个大洞,身上的衣裙破烂不堪,简直是衣不蔽体,左乳露出了半个,还是很丰满,但是沾满了黑色的污泥。车夫衣服破烂,上面粘满了泥,身上还有不少血污。看到陈继业走近,车夫结结巴巴地说:“老,老爷,由于天色已晚,夫人催我快快赶车,我们的车正飞奔着,不知怎的,车轮就掉了一个,车子当时跑得很快,我们被甩到了悬崖下,我被甩到了一棵树上,捡回了一条命,夫人,夫人她被甩到了崖底……”
陈继业的两行热泪应声而出,双膝一下子跪了下去,哀嚎道:“夫人啊!你怎么这么苦命啊?不是说好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吗?老天啊!你不长眼啊……”周围的仆人、邻居见此情景,不觉黯然,纷纷安慰,有人上前搀扶,试图把他给拉起来,但是陈继业岿然不动,周遭一片悲伤的氛围
陈继业知道,自己的这场戏演得可以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