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以来,便安稳闲适的生活也向六岁的小香茗露出了它那狰狞而多姿的面孔。在母亲面前被毒打了之后的第四天,她即被以三两银子卖至一户中等之家,这家人家无子无女,本想收养个女儿,将来再招赘一个女婿,以养天年。没曾想,不到半年,女主人居然怀孕了,几个月后,便产下一子。
于是,香茗又经牙婆之手,被转卖至另一家,这一家有个9岁的儿子,这夫妻俩本是看着香茗长得美丽可人,就买了来,当作童养媳养的。但刚养了九个月时间,他们家的儿子居然开始生起病来,并且病得越来越严重,终于在半年后一命呜呼,夫妻俩大为悲恸,又想到儿子是香茗来了后才开始生病的,就觉得这女孩晦气,是她害了儿子,大为后悔买了她来。
香茗又回到了牙人手中,跟随着牙人四处奔波,去寻一家愿意接受她,并出得起合适价位的人家。
这一天,她随两个牙人、牙婆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很显然,这是一家非富即贵,或是既富且贵的人家。宽敞雄伟的大门,门口两只大狮子威风凛凛,气势不凡。辗转两年,香茗已经八岁,八岁的香茗,身上沾满了尘土,脚上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上面绣的花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绣花鞋,站在石狮子跟前。
牙人、牙婆扮成一对夫妻,向守门人苦苦哀求着,牙人伸出自己一双满是污垢的手:“好人啊,请你行行好吧,为我禀告一声,我们夫妻俩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呀,我们已经三四天时间没有吃过一口饭了。”
守门人不耐烦地挥着手:“走开!走开!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是施舍堂吗?我家老爷是永城主簿你可知晓?”
牙婆一下子跪倒在守门人面前,声泪俱下:“好兄弟,求你了,就请你代我们通报一声,你家老爷若是真不买我家闺女,我们马上就走。就当你是行个好了,我们家里上有八十多岁的老父老母、下面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幼子,若不是穷得活不下去,又怎会想到要来卖自己的亲骨肉呢?”说着趴下来磕了三个头。
“不行,不行!”守门人丝毫不为所动,一边驱赶一边说,“走开,走开!你们要等我揍你们一顿才肯走开是吧?”一边说就一只脚就踢了过来。
忽地一声断喝传来:“住手!”
守门人马上恭顺地立于一边,“老爷,您回来了?”
来人正是永城主簿孙忠任,他走下轿子,看了看眼前情形,向门卫喝道:“怎么回事?”
还没等那守卫回答,牙子马上一个箭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爷,求你行行好吧!”
“哦?怎么回事?不要害怕,你且慢慢说来。”孙忠任面容和蔼。
香茗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样的表演她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两次,她不能揭破他们,不要说揭破,即使是因为她的原因,导致整个表演露出一点破绽,买方不肯买她,她回头都要被牙子和牙婆狠狠揍上一顿。
只听那牙子说道:“老爷,我与我那老婆子乃光州固始人,今年夏天,我们家乡遭了水灾,如今乡里人是游离失所,四处乞讨,我们一家九口人,八十多岁老父、老母还有五个孩子,如今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能卖了这个大的女儿,不然一家九口就要被活活饿死啊!”说着眼里涌出了混浊的眼泪。
孙忠任本是个心善之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心酸起来,忙扶起那一对夫妻,“好了,你们不要伤心了,这样吧,这女娃儿我就买下了,鲁修,你拿十两银子给这对夫妻。”
那牙人和牙婆忙磕头不止,再三谢过孙忠任方搀扶着离去。
孙忠任叹息了一回,叫鲁修领了香茗走进大门。气势非凡的官员府邸,纷繁络绎的各色用人,令在漂泊生活中起伏的香茗心里充满了胆怯与恐惧,她不知道这些人将会怎样对待她。
孙忠任坐在厅中,香茗双手捏着衣角,拘谨地立于一旁。
“小姑娘,你姓什么叫什么?”孙忠任和蔼地问道。
香茗低着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道:“小女了姓李名香茗。”
“哦,这名字倒是别致,很有一种书香气。”孙忠任捋了捋胸前垂下的胡须,微微颔首,“你可记得你来自何方?”
“我,我,”香茗嗫嚅着,不知作何回答。
“不要怕,不要怕,但说无妨,说错了我也不怪你。”
“回老爷,我也不记得了。”
“噢?你今年几岁了?”
“小女子今年八岁了。”
“你爹娘姓什名谁,可知道?”
“回,回,回老爷,小女子,小女子不记得了。”香茗的头更低了。
孙忠任坐在座位上,看着这个瘦弱干瘪又胆怯的小姑娘,心下一阵黯然,唉,这自幼的飘零生活,不知给这女孩子心上留下了多少阴影。“好吧,今后你就当这里是你的家,不要害怕,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我会让人给你安排一些你力所能及的活给你做做,你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讲,我会为你做主的,懂吗?”
“谢谢老爷。”香茗赶紧行了一礼。
“好了,好了,鲁修,你把这个小香茗带下去吧。”
“好的,大人,”站在一旁的鲁修应一声,马上走上前来。
鲁修把她安排在一家仆人房,跟另一个小丫环秋月住在一起。作为初到孙府的小丫环,香茗是个默默无闻的角色,好在孙老爷一向仁厚宽和,对府中下人也颇为厚待。香茗与秋月关系处得很好,两人每天在府中做些端茶倒水,浇花抹桌的工作,倒也过得蛮开心。秋月是个胖姑娘,长得敦敦实实,小麦色的皮肤上,两只小小的眼睛一笑就如一弯新月,很是可爱,与香茗的第三瘦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日,孙忠任一个同僚过来拜访,一起用了饭,二人都喜欢下围棋,饭后便在后花园摆起棋局,厮杀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孙忠任占了明显占了上风,他盘算着,若是下来好好把握,不走错棋,不出十个回合应该就能赢了对方,正思索着,站在一边侍候的一个小厮突然“扑通”一声跌坐于棋盘,把棋盘上的而已完全给弄得一团糟。孙忠任不禁怒不可遏,抬头一看,他那十岁的小儿子浩博正脸色苍白的呆立于一边,吓得大气不敢出。原来这浩博正与哥哥一个丫头在旁边嬉闹,刚才那丫头站于那小厮身后,浩博就去推那丫头,谁想丫头一扭身跑开了,浩博就推上了那小厮,于是,一盘棋就被搅了。
孙忠任气得脸色发青,吼道:“你这小东西,让你温书,你倒跑到这儿来胡耍,把我这下得好好的棋局也撑了。平日里,让你背首诗,写首词,简直比上天还难,你是想气死老子是不是?鲁修,鲁修呢?快把这不争气的东西给我拉下去,狠狠揍一顿,让他在书柴房里呆上一天,不许出来!”
那同僚忙劝道:“孙兄,不要急,小孩子嘛,玩闹是天性,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
孙忠任被儿子搅了棋局,感觉在同僚面前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自是生气,不肯罢休,“吴老弟,你不知道,这小子真是太调皮了,不教育他一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呀!”
这时,站在一边的香茗突然开口了,“老爷,你不要生气,我可以帮你们把这盘棋局给恢复到原样。”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眼小眼齐刷刷看向香茗。香茗倒人家自在得很,悠悠然说道:“我现在就给你们重新摆好。”
她小手拿起棋子,这边放一颗,那边放一颗,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全部放好了,她轻轻一笑:“好了,摆好了,大人看一看,可有没有放错的地方。”
孙忠任与他那吴姓同僚仔细一看,果然是一子也不差,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那吴姓同僚忽然拍手大笑道:“一子不差,一子不差呀!孙老兄,这丫头是个神童呀!”
孙忠任对于香茗的表现很是吃惊,他也料想不到香茗竟如此聪明,不过这丫头的表现也确实让他刮目,他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胡须,“呵呵”笑了起来。忽然,他伸出手来,用衣袖把那盘棋给挡住,同时叫道:“鲁修,再拿一盘围棋过来。”
鲁修很快把一盘崭新的围棋给拿了过来。
孙忠任把那盘棋递给香茗道,“香茗,刚才这盘棋是不是你胡乱放的?凑巧放对了?现在你用这另外一盘棋,把刚才的棋局重新摆一遍,能摆出来不?”
香茗浅浅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糯米小白牙,“可以的,我这就摆给大人看。”
说着,把围棋盒子拆开来,淡定地开始摆棋,这一次比刚才摆得更快。
待香茗摆好了棋子,孙忠任把挡住棋盘的袖子拿开来,人们再一次惊呆了,只见两盘一模一样的围棋摆在那里。这一次,孙忠任也由不得“啧啧”称赞起来,“香茗真乃神女啊,这样聪明的女子,估计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由此,整个孙府都知道了香茗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