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彭城,沿九江郡一路南下就是庐江郡,桓楚片刻不敢耽搁,带百余位亲随快马加鞭,仅三五日光景,就到达庐江郡治鄱阳县。
街道人流如织,繁华热闹,眼前的景象那样地熟悉,令桓楚不禁想起去年那段美好时光。待回过神来,还是办正事要紧,岂能因私废公,桓楚命众人去馆驿歇息,自己一刻不停前往郡守府。
府衙门前,有人已经认出桓楚,小吏岂敢怠慢,连忙毕恭毕敬引入内堂。吴芮生活很有规律,每天都会在府衙处理公务,今天亦不列外。
二人相见,免不了一番寒暄问候。对于桓楚的到来,吴芮有些惊讶、疑惑,问道:“当前淮北战事吃紧,为何来到庐江?”
桓楚暗叹,不明白老丈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于是言道:“方今淮北战事吃紧,两军对垒数月,双方互有死伤,适逢紧要关头,番君竟然只遣三千兵马助战,项将军震怒,无奈之下,桓楚只得以此事别有内情为由,暂歇项将军之怒,自告奋勇,愿亲自赶来庐江说服番君,还望再添兵马前往彭城。”
吴芮明白了桓楚来由,沉思片刻回道:“庐江地广人稀,兵微将寡,三川郡李由的大军亦在衡山郡北部集结,数日之内,就可以南下庐江,本君自顾不暇,如何顾的了他人。”
桓楚急忙回道:“番君说的诚然是实情,但如今项梁与章邯犹如两雄相争,身后各自代表着楚与秦。番君乃南疆重臣,牧守一方,若不择其一而从之,以后无论谁胜谁败,则怨气必集于番君,番君难道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吗?”
见吴芮不语,桓楚接着道:“秦自统一以来,政令苛刻,暴虐无道,百姓苦不堪言,遂有陈胜首义,各地豪杰之士蜂拥而起。秦虽有名相名将,然二世无德,赵高揽政,朝政日非,昏庸无能之人居于庙堂,阴险狡诈之辈窥窃神器,秦之亡不久矣!”
“反观楚国,项家才俊辈出,宋义、范增皆是智谋之士,更有甚者,天不灭楚,怀王嫡孙竟然尚在人间,现已登基,再肇大楚,种种迹象,无不显示着楚兴秦灭之兆。番君切莫犹豫了,当即刻挑选良将率领大军驰援彭城,他日楚国一统江山,以番君之功,即使封王亦不为过矣!”
桓楚认为自己的说得理由充分,慷概激昂,定可在吴芮心中留下不小地震动,可惜吴芮年近五旬,老沉持重,一心求稳。对桓楚此番说辞仍旧犹豫不决。
桓楚心中焦急,更欲待言,吴芮摆手道:“待本君召集诸将商议后再行定夺。”
桓楚见此,知道今日不可再勉强,沉默之后随即言道:“桓楚为人,公即公,私即私,公私分明,不敢因私废公,既然话已言明,还望三思。”
话说完,再次上前向吴芮躬身施礼,言辞恭敬地说道:“拜见岳父大人!”
吴芮先是一愣,不过很快缓过神来,哈哈大笑,刚才的犹豫愁容一扫而光,笑道:“好小子,你好一个公是公,私是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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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府家宴,为桓楚接风洗尘,气氛浓且温馨。
吴琦思十来岁了,依旧像个小孩子,格外兴奋,偶尔对桓楚称呼一声“姐夫”,让桓楚心里既暖暖地,又一时好像还有些不太适应。吴臣倒是比较自然,或许他已经从心里认同了桓楚,桓楚是吴家的恩人,而且武品、人品都不错,与自己挺合的来,做吴家的女婿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桓楚心里挺着急,再过几个月,凝思就满十七岁了,这样的年纪在当时出嫁很正常,于是桓楚寻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时机向吴芮再次提及此事,吴芮笑着告诉桓楚,他和夫人心中早有安排,待最近江淮一带战事平静,就择吉日。
桓楚心想也对,江淮战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说不定要在外征战多时,吴芮以及夫人既有安排,就耐心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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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桓楚很清闲,要么和郑亮祖、章匡等人在一起喝喝酒、切磋武艺,要么就是陪着吴凝思沿着河边散散步,说说话,逛一逛喧闹的市集,听一听凝思弹着舒缓优美的琴声,过得很惬意。
不过惬意之中,心中仍有一丝隐忧,总觉得此次奉项梁之命前来鄱阳力劝吴芮,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又难以察觉,无奈之下,只能等着吴芮的决断。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没几天,一个引起轰动的消息传到庐江郡,项羽率领着大军要路过鄱阳,绕过陈郡北上,要求在庐江郡补给战略物资。说白了,要吴芮出城劳军,送吃送喝。
吴芮并没有更进一步联想到什么,如今他是楚国的臣子,自然不敢得罪项羽这尊大神,多送些牛羊、粮食、物资,出城犒劳三军,礼送出境也就算完事了。得知项羽一日后就到,吴芮即刻让陆瑗下去准备,丝毫不敢怠慢。
桓楚心中觉察一丝不妙,来庐江之前,桓楚身为裨将,从没听到大军要绕道北上的消息,此次大军前来毫无声息,事先并无征兆,心中暗道:恐怕来者不善啊!
春秋时假虞灭虢,汉末周瑜明为借道伐川,实则暗取荆州皆是如此。桓楚隐隐猜到项梁的心思,吴芮听话,这就是一支讨伐李由的大军,不听话,庐江郡恐怕就要易主了。
分析当前的形势,估计项梁早把自己当成外人了,甚至是当成吴芮的人了。今天,吴芮若是不答应项羽出兵北上彭城,驰援项梁,仍旧百般推诿,敷衍塞责的话,明日,庐江郡怕就要烽烟四起了,自己就算能活着,恐怕亦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心中既已笃定,就必须告诉吴芮要有所防备,不然稀里糊涂到了项羽营中,再说什么都迟了。但劝谏吴芮的话,还得说的委婉一点,否则一不留神,又有搬弄是非之嫌。
吴芮书房。
桓楚匆匆来到,吴芮有些惊讶,询问何事。桓楚也不想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问道:“项羽大军明日即到,不知岳父大人出城劳军之事准备妥当了没有,心中有些担忧。”
吴芮微微笑道:“有什么好担忧的,不过多备些劳军之物罢了!”
桓楚显得颇有深意,微微问道:“敢问岳父大人,明日亲自前去吗?”
吴芮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咳嗽了几声,言道:“这几日,不知怎么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准备让县令陆瑗与将军庚新二人前去。还有贤婿,你与项羽私交甚好,情如兄弟,请贤婿代为转达为父的歉意。”
桓楚心中明白,老岳父还是不敢亲自去项羽军中,怕万一生变到时无法收场,全盘皆输,一生奋斗成为泡影,于是假意装作身体有恙,又怕别人心中笑话而故作隐瞒。
不过,桓楚更明白项羽是什么人,不达目的岂肯罢休!在项羽眼里,你一个小小的庐江郡能算什么,杀个鸡犬不留犹如切菜一般。
桓楚叹道:“岳父大人让小婿陪陆瑗、庚新两位前去,若只带上粮饷物资,没一句交代的话,恐怕我等也是羊入虎口,庐江郡也成为他人之地了。”
吴芮心中难免一惊,不过隐藏得很好,依旧面色平静,问道:“哦,为何?”
桓楚回道:“项羽何许人矣,不达目的岂肯罢休!今领军前来,明为要求劳军,暗则逼迫岳父表态,鄱阳吴家应该以项家马首是瞻,坐观成败只能是引火烧身。敢问岳父大人,庐江郡能阻挡项羽的大军吗?如果不能阻挡,那么岳父去或不去项羽的军营又有什么区别呢?”
吴芮沉思良久,言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桓楚回道:“君子贵在审时,趋利避害。现如今项氏如日中天,不可与之争锋,明日项羽到来,当速达成城下之盟,以项氏为尊,一切听其安排。项羽为人,有英雄之气,但目空一切,只需以谦卑之意往见之,定可无忧。”
桓楚说出这番话,也经过一番思量,毕竟这么说,确实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面对如此强势的项羽兵团,目前能做的只能如此了。
吴芮瞧着桓楚,脸色阴晴不定,及其复杂,让人无法琢磨。
自古都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良久,吴芮道:“这样吧,明日你和梅鋗同去项氏大营,告诉项羽,庐江郡两万大军整装待发,听候项将军命令。”
桓楚大喜,感概良多。秦末汉初,吴芮能偏安一方,却有过人之处,他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