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季布已经启程赶往庐江,桓楚心中高兴,心想以后可要好好感谢季老爷子。遂闲来无事,在吴城四处转悠,寻访住宅。
这一日,街市之上。
“桓兄。”桓楚听见有人叫唤,声音有些耳熟。
桓楚回头,是薄府少主薄昭,身边有一女子,淡雅朴素,依旧难掩高贵之气,后面跟着家仆。
桓楚遂拱手行礼道:“原来是薄家少主,看样子,定是今日有空,也在这街市上转一转。”
薄昭笑道:“时值夏天,早晨气候凉爽,陪家姐出来散散心,顺道买些东西回府。桓兄,这位就是薄昭的家姐,姐姐,这就是小弟提起的桓楚。前日,项府夜宴,桓兄和我说起在庐江郡与大盗黥布激战的故事,听得我是热血沸腾,又紧张得要命,真的好精彩!”
见薄昭提及家姐,出于礼节,桓楚笑着朝薄昭姐姐拱手行礼。
“在下下相桓楚。”
“小女子薄颖。”
双方自我介绍,桓楚暗道,原来历史上刘邦的侍妾薄姬真名叫薄颖,薄颖看上去很有贵族气息,大方得体。
二人见过后,薄昭问道:“不知桓兄出来何事?”
桓楚回道:“没什么事,想买处屋舍居住。”
薄昭言道:“哦,原来是这样,那桓兄你慢慢访吧,我和姐姐先告辞了。”趁着天气凉爽,薄昭想在街市上玩一会儿,说完便拉姐姐要走。
薄颖却急忙问道:“弟弟莫急着走,敢问先生真要买房?”
桓楚心想,第二次被别人称作先生了,看来一身儒衫装扮挺不错,将来起码可以做个周郎似的儒将,能文亦能武。
桓楚笑着回道:“那是自然,自己既然被人称呼为先生,难不成做先生的就准备像乞丐一样睡在大街上?”
薄颖抿嘴笑道:“不是,我家现正好有房舍要售,房舍位置在北街,价格都好商量,我和弟弟回家先和母亲说上一声,应该可以卖与先生。弟弟既然与先生相识,一会儿就要烈日炎炎,怎好让先生在街上辛苦寻访。”
薄颖换来跟随的家仆说道:“带先生去看看北街房舍,看先生喜不喜欢,我和弟弟回家禀明母亲。”
桓楚心想还是真凑巧,于是随那家仆往北街走去,约好看完后薄府相见。
薄昭道:“姐姐,你怎么回事,家里虽有些房子,可没听说要卖啊!姐姐是怎么知道的,是娘告诉你的?”
薄颖道:“娘没告诉我家里要卖房子,但弟弟曾告诉我,前日项府宴席上,得知桓楚不仅武艺出众,更有学识,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我们薄家交往吗?在吴城,薄家只能算是中等人家,有机会结识能人异士对薄家总有帮助,况且你说那桓楚与项羽关系甚密,可见与项家颇有渊源,我们将那北街闲置的房子低价卖于他,算是结识一番,不好吗?
薄昭道:“姐姐,你说的倒很有道理,万一价格太低,娘亲会答应吗?”
薄颖道:“我自会向娘亲说明,娘亲很有远见,应该会答应。不过话说回来,房舍价格不能太低,让项家知晓反而不好,只要桓楚货比三家,知道咱家的房子便宜就够了。”
薄家仆人带路,桓楚看了北街的房子,这一带住的大部分是市井之徒,龙蛇混杂。不过对桓楚而言无所谓,他觉得自己本身就像个混混,“仗义多为屠狗辈”,韩信、陈平、樊哙、周勃之辈,有几个出身是好的。房子很大,里面也很宽敞,将蒲坚、章匡以及苏盛这几家迁来住都行,桓楚很满意。
薄府。
薄颖说服母亲,答应将北街房屋以市面正常价七折的价格卖出。望着娘亲,魏颖心里充满了敬重,她敬重自己的母亲十几年来的含辛茹苦,苦苦支撑着薄家家业。
当年魏国灭亡,魏菲孤身逃到江东,嫁给了薄生,没几年父亲病逝,家中事务全靠母亲操劳。母亲魏国皇族后裔,东方六国皆为秦所灭,流落江东的六国贵族有很多,或许同病相怜的缘故吧,吴越之地的豪门世家也都给薄家三分薄面。
“夫人,小姐,桓先生在门外候着,说对房屋挺满意的。”薄家家仆禀道。
魏菲脸色有些不悦,她出身高贵,或许在她眼里,喜欢在那里住的,估计人也好不到哪去。
薄颖道:“方伯,叫他进来吧,让人在外候着,可不是待客之道。”
薄颖虚龄十八,颇懂得人情世故和与人相处之道,魏菲对此甚为满意。但一想到昭儿就难免头疼,昭儿太过贪玩,要是能像姐姐那样该有多好。自己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长此以往,薄家前景堪忧啊!
现在魏氏后裔仅剩一支魏豹家族,在河内郡威望很盛,不如遣人与魏豹结亲,这样一来,姐弟二人今后也有个照应。
还有那远房侄女儿魏嫣,实在对不起她啊!
由于是魏氏正宗,到现在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能隐姓埋名,对外称是自己贴身侍女。宗室身份唯有自己知晓,若被旁人得知,薄家恐有灭门之祸。好在那时魏嫣很小,不记事,现在尚不知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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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家仆人引路,桓楚进到薄家,环境优雅,布局明朗,处处一尘不染,给人简约大方的感觉。
就这样,桓楚与薄夫人、薄颖见面后,交谈了买卖事宜,价格完全能够接受,之前桓楚也多方询问过现在房价,但总觉价格不应低到七折,因为这对中等人家来说,三成让利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桓楚没想许多,可能薄夫人家急需用钱也说不定,当着外人面不好说罢了。
桓楚交付随身带来的金锭,写好交易文书,薄家交付地契,买卖很快完成,桓楚告辞薄夫人与薄颖,前往北街。
桓楚此次到吴城,除了提亲之事,还准备购买房舍,决定另立门户。
桓楚之所以能获得不菲的钱财,归功于衡山之战,吴芮兵马率先杀进飞鹰寨,获得不少粮草辎重及布匹珠宝。战后,吴芮念桓楚有功,对夫人毛萍又有救命之恩,所以分不少给桓楚,桓楚将珠宝折成金银,算是用作自己创业的第一桶金。
打工难,创业更难!
如今,自己除了是项燕徒弟,项氏门人的名声外,其他什么都没有。若是完全依靠项羽,给项羽打工,很多事凭项氏之财力完全都可以办成,但这无异于将自己和项家狠狠地拴在一起,以后即便富贵了,也很难自立门户,忘恩负义的名声桓楚可背不起。
韩信就是典型,当上齐王后,若背叛刘邦,恐怕当时天下有一大半人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刘邦待韩信,韩信曾自言: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当上齐王的韩信如果选择背叛刘邦,在当时人们的眼里,韩信终生都将背上沉重的道德包袱。
虽然具有现代人的思想,但桓楚也必须顾及当时人们的处事原则及行为方式。
明知项羽会败亡,又不断地受项羽恩惠,最终却选择背叛或逃离,在世人眼里,就会羞耻自己的这种行为,这样一来,自己艰难聚集的创业精英会因为自己的道德背叛而分崩离析,一朝而散。
另外吴凝思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再怎么着,总得给她一个温馨安乐的小窝吧,居巢县巢湖边的小村庄那可不行,自己都住不惯,怎能让凝思吃苦受委屈。
自家院中,桓楚感慨总算有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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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楚准备出门,再到街市上看看,家总得有个家的样子,不能就一个人先孤零零得住下吧!
“这位先生,请留步。”桓楚瞧见位大娘唤自己,但并不认识。
“先生,老身丈夫姓王,你就叫我王大婶好了,我呀,家就住在这间房舍的隔壁,上午见先生曾与人过来,应该是看房,估计先生应该是买下这间屋子了吧?”王大婶满脸堆着笑的说。
桓楚道:“是啊,王大婶有事吗?”看样子,王大婶算是个热心人,只是不知为何叫住自己。
王大婶言道:“也没什么事,见先生住在这里,心想左邻右舍相互之间总该帮衬帮衬,先生若生活起居有什么困难,就和大婶说一声,我家那老头子有的是时间,没事就给先生帮帮忙。”
自己推断应该没错,王大婶是个比较热心的妇道人家。于是笑道:“那我在此先谢谢大婶了。”
王大婶满脸堆着笑地说道:“先生说那里话,先生仪表不凡,人又面善,倒是先生住在这里是大婶的福分啦!”
桓楚额头渗汗,太热心了,有些受不了!
毕竟乡邻淳朴,桓楚叹口气,再次问道:“王大婶,你真没什么事吗?要没事的话,我准备上街了。”
王大婶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先生是一个人住吧?”
桓楚笑道:“是啊!这和大婶有关系吗?”
“那先生是不是需要几个使唤的丫鬟呢?”王大婶一边说着,脸上一副讨好的神情。
桓楚心道:拐弯到现在,总算说出正题。遂笑道:“需要,我正准备去街上访一访,现在还不知上哪找去。”
听桓楚如此说,王大婶眉开眼笑地回道:“先生,不用,不用上街。大婶有个表妹,就住在前面街角。前几年,他家男人去世了,留下几个孩子,你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养的活啊!如今这世道穷人太多,就是给那些富贵人家当使唤丫头,还得托人作保,求那些什么大总管、大管家之类的人,总之那几个孩子是饱一餐饿一顿地活着,命苦啊!”
“这位先生,大婶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话,要是先生真的需要使唤的下人,大婶这就去她家给先生领来。”王大婶边说边用袖口抹了抹眼角,似乎流泪了。
桓楚心想,既如此就视情况而定,于是说道:“这样吧,那大婶就陪我到她家看看,可以的话,我就领两个做使唤丫鬟。大婶,你怎么流泪了,刚才不还好好的,笑着了嘛!”
王大婶有些哽咽地说道:“大婶是在流泪,但大婶是高兴地流泪,替那几个孩子高兴,先生真是个善人!”
桓楚瞧王大婶的表情,不似作伪。世间上最底层的人也许什么都没有,但他们最不缺的是最美最真的性情。
街拐角,桓楚随着王大婶来到这户人家,房屋年久失修,几乎只剩下个空架子,到处都漏着风,夏天还好点,冬天可怎么过啊!
王大婶的表妹姓苏,家中有四个孩子,由于家中的主心骨没了,田地逐渐抛荒,只种了很少的一块,加上赋税盘剥甚重,每年日子过得入不敷出。孩子们身子瘦弱,所幸衣衫虽然破旧,但仍很干净。
桓楚顿生怜悯之心,对王大婶说:“中间两个孩子就跟随我吧,大一点的要帮娘照顾家,小的还小,需要娘照顾。”
桓楚见苏大婶没有说话,眼里却留着泪,于是说道:“大婶,我就住在前面不远,大婶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来看你的孩子,我家算不得什么富贵人家,可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一入豪门深似海’,没那回事,苏大婶放心。”
桓楚取出三两锭金交与苏大婶,算是将两个孩子买下了。告诉她请人将房子修修补补,否则将来如何过冬。此时,王大婶喜出望外,连连说苏大婶遇上好人。面对如此窘迫的家境,桓楚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心想留下两个孩子,苏大婶的负担应该会轻点,日子会好过些。
想着孩子到了别人家,苏大婶心中难舍,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细细地叮嘱一番。桓楚不忍催促,来到院中候着,半会儿,见王大婶牵着来孩子出来,桓楚对两个孩子笑道:“走吧,别想太多,去我家看看。”
来到家中,桓楚取出几贯钱给王大婶,让她陪孩子上街买些衣服及家中日用品。
王大婶连忙道:“太多了。”
桓楚笑道:“别嫌太多,剩下了,你就交给······”
原来到现在还不知道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于是问道:“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以前,你爹给你们起名字了吗?”
较大点的孩子眼中仍有一丝怯意,轻轻地回答:“我和妹妹都没有名字。一直以来,旁人唤我叫二丫,妹妹三丫。”
桓楚一想,那可不行,言道:“那我给你俩起个名字。”桓楚想到《红楼梦》里丫鬟多,名字也不少,就照样子取吧,于是二丫取名檀云,三丫取名茜雪。
两个小丫头连忙跪地言道:“谢家主赐名。”
桓楚赶紧将二人扶起,心中泛酸,孩子都十几岁了,才刚刚有个名字。
桓楚问王大婶附近有没有交易奴隶的地方,毕竟留两个小丫头在家不放心,总得找个把看家护院的人。
王大婶一听就明白,忙道:“有,在西街,经常见到有人贩卖胡人和昆仑奴。”
桓楚道:“王大婶,你先带檀云、茜雪上街,日常所需该买都买了,晚上做顿好吃的,到时你和你家老头子一起来吃,我去趟西街。”
王大婶心中感慨,孩子们运气好,遇见这么好的先生,又偷偷地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带孩子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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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城西街,大部分商贩聚集的地方。
果然有人交易昆仑奴,桓楚发觉昆仑奴彪悍勇猛,尤其对主人忠心,世人皆知,所以昆仑奴价格很高,买卖一般在达官显贵之间,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有个昆仑奴年纪小,要价不高,没人正眼瞧他。
桓楚走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昆仑奴回道:“莫昆。”
桓楚问道:“你为什么流落到这里?”
莫昆回道:“我家住在西海以北,部落混战中家人都死了,我被人辗转贩卖到此。”
桓楚瞧了瞧莫昆,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还小!”
莫昆看上去显得很着急,无论是谁,每日被当做牲口一样贩卖,谁都无法承受,急忙道:“我年纪是小,可我很忠心!”
桓楚道:“我知道,昆仑奴都很忠心。”
莫昆有些绝望地说道:“我虽然什么都不太会,但主人交给我的事,我定会想尽办法做到。”
桓楚看着莫昆,满脸绝望之色,可眼神充满了渴望,毕竟成为家奴总比当牲口强!
桓楚问商贩,商贩说买下莫昆需要五锭金,最近两日,桓楚为买房,颇为了解吴城市场行情,五锭金能买五匹马。桓楚咬了咬牙,将钱支付了商贩。
就这样,莫昆紧紧地跟桓楚来到北街家中。
桓楚问道:“你多大了?”
莫昆回道:“十七。”
桓楚笑道:“你一定吃过不少苦,怎么看都不像十七岁。”
莫昆不知怎么回答,桓楚接着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买下你吗?”
莫昆很茫然,摇了摇头。
桓楚道:“那些昆仑奴在别人眼里还算是个人,因为别人觉得他们有利用价值。而你不同,别人觉得你和牲口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我之所以买下你,因为在我眼里,你是人,不是牲口,我不想让你像牲口一样活着!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主人交给我的事情,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做到,好好努力,证明给我看!”
莫昆的眼眶有些湿润,眼中却燃起了希望,充满了感激,桓楚认为自己需要的目的达到了。
王大婶和两个小丫头已经回来,见到家中又多了个人,而且模样还与中原人有异。桓楚将檀云与茜雪两人唤到身边,说道:“他叫莫昆,家住很远的地方,你们相互之间打个招呼吧!”
可能因为腼腆,莫昆并没有主动上前说话,只是朝檀云与茜雪两人笑了笑,表情很不自然,弄得两个小丫头抿嘴偷笑。
桓楚看着莫昆的样子,也忍不住想笑,不过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莫昆,记住,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保护她们!”
莫昆的脸庞似刀削一般,此刻愈发显得坚定无比,望着桓楚躬身言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