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楼,几个方方正正、四平八稳的正楷字挂在门楣上这里来都会想,在这崇尚狂草的时代,到处都是龙飞凤舞的字体来个规规矩矩的方块字,反而显得格外打眼。所以,到这里来吃饭的人比别处多,生意一直不错。 “看来,做生意的诀窍就是要有特色,连一块招牌都要与众不同。”下车之际,我随口评价了一句。 “特‘色’?没有啦,你的夫君我只是有点‘色’而已。”他一边扶我下车,一边在我耳边小小声地说。 “你当众调戏良家妇女!” 他纵声一笑,笑得前面刚下车的三个家伙纷纷回头问:“你笑什么?” “桃叶在指控我道德品质有问题。” 其他两个还好,惟有桓济,只往我脸上看了一眼就了然地说:“我也觉得很成问题,桃叶的脸实在红得太不正常了,桃叶平日好像很少那么红的胭脂吧。” 谢玄和超恍然大悟,然后朝王献之伸出大拇指说:“佩服,实在是佩服,武功高强,随时随地都可以大显身手。” 我已经低着头快步进了酒楼,再不进来,我就要当街羞死在太阳底下了。 可是,才刚上到二楼的转角处,就看见一个有点面熟的丫头从我身边匆匆经过。她也看到了我,所以下了两步楼梯又回过头来跟我打招呼:“您,也来了?” “嗯。你家主子,也在这里?” 您,也算是一个称呼吧。除了“您”,可能她也真的不知道还能称呼我什么。继续称呼我“桃叶姑娘”,不妥;称呼我“七少奶奶”,不甘,那就只有含含糊糊的“您”了。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王献之的声音:“秋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七少奶奶在这里宴客,我就跟来了。” 两个人地对话停顿了一会儿。可能王献之也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名词。因为我就是“七少奶奶”,可是秋儿嘴里的“我们七少奶奶”显然另有其人,我跟她不是“我们”。 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我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既然这么凑巧遇到了,看来老天爷都觉得我和道茂这样隔绝着、敌对着不是办法,所以特意为我们制造了一个机会,让我们面对面地解决这个问题。有些死结,好好理顺理顺。也许能变成活结也说不定。 站在楼梯上,等王献之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低低地对他说:“择日不如撞日,我想等下找机会跟你表姐单独谈一谈。虽然谈了也不见得有结果,但不谈肯定没结果。” “嗯”,他点头:“有些话当面谈开了也好。我让黑头站在门外,有什么事喊他一声就是了。” “好的。还有,桓济跟九公主的事,你喝酒的时候半真半假试探一下他,好不好?有些事,男人跟男人谈也许好沟通一些,如果由我出面说。反而显得太当回事,太严肃了。” 他连连点头:“就这么办吧。” 他们几个勾肩搭背地进了事先预订好的包间,我依然立在楼梯口。眼见秋儿烫了一喝酒端了上来,我迎上去说:“怎么是你自己端酒呢,叫店小二送上来嘛。” 秋儿笑着说:“我家小姐喝地是药酒,里面要放人参当归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我感叹道:“真是个体贴的丫头,可惜我身边没有这么贴心的人。” 这是真话,自从上次王献之派的那个燕儿伤了我的心,以后在王家,虽然房里总有几个服侍的人,我总觉得生分。更怕她们是夫人或道茂收买的人,一点体己话都不敢跟她们讲,只是纯粹地主仆关系。 秋儿却叹道:“有什么用,丫环再好,代替不了姑爷。诸葛夫人您现在都已经是三品夫人了。房里丫环一大堆,要找个贴心还不容易,她们哪个敢不听您的。” 真是难为了秋儿,总算想出一个比较恰当的称呼,“诸葛夫人”,嗯,这称呼还不错。哪怕她背地里叫我“狐狸精”,“小贱货”呢,当面尊重我就成了。 看她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我也不好老拦着人家不让过去。于是赶紧说出了我的意图:“麻烦你跟你家主子说一声,我想跟她单独见面谈一谈,等她宴客结束后,我在这里地天字号房等着她。” “奴婢知道了”,秀儿屈膝福了一福,端着托盘要走,我又问了一句:“她宴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还需要多久?” 秋儿说:“来了有半个时辰了吧,再半个时辰就好了。” “那我半个时辰后去天字号房等她。” “奴婢一定帮夫人传达到”,再次行礼后,秋儿才走了。 秋儿的态度比以前可恭顺多了,以前每次跟王献之一起遇到她,她只顾着跟王献之说话,哪有正眼看我?每次都把我无视得彻底。 看来,这个三品昭慧夫人的封号还是有点用处的。都说越是豪门,家里的下人就越势利,要在大晋第一豪门站稳脚跟,不被那些下人小瞧,如果不是娘家够硬,就得自己够手腕。我,似乎什么都没有,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去的。 但是,在秋儿这样的人眼里,可能我也属于极有手腕的那种人吧。因为我以最贫寒地出身,打杂丫头的身份,竟然得到了她家小姐所觊觎的男人,甚至巴结到公主,太子,皇后,皇上,还混到战场上去立下战功,让皇上亲自册封,从小丫头混成了三品夫人——要是我说我根本不知道“手腕”是什么东西,会 当作大晋最虚伪的女人而被义愤填膺的人们围殴? 既然还有半个时辰,我就跟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吃了点东西。这样也好,不用空着肚子去见道茂。就算她气愤起来要跟我“武斗”,我也还可以招架一下。 因为心里有事,跟他们四个吃饭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听他们说。那几个开始还好,后来喝了一点酒,说话就越来越放肆了,专门拿我和王献之打趣。当时我还想,就算没有跟道茂地约会。我也要中途退场了,真受不了那几个家伙。入了朝,做了官,整日跟朝廷一起**,每天沉浸在丝竹美酒佳人里,一个个都跟色狼差不多了。 半个时辰还没到,我就扯了个由头起身退场了。黑头早就得到了王献之的指令,已经在天字号房里把一切都布置好了。茶水,点心,甚至还焚起了好闻的熏香。不用说,真是一个聊天会友的好地方。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黑头说:“麻烦你了。本来这些事情都该女人来做的,可是我没有得力的丫环,什么都仰赖你。” 黑头忙躬身道:“少奶奶说哪里话,侍候少爷和少奶奶本就是我的职责。若护卫只会站在门外当门神,那有多大的用处?除了打仗,除了在野外,平时都是安乐日子,要那么多门神做什么,当然要其他地事了。” “总之辛苦你了。” 正跟黑头闲聊着。眼睛的余光里,已经看到走廊尽头走来了一对主仆,正是道茂和秋儿。 — 我紧走几步迎了上去:“jiejie来了。” “meimei好。” “jiejie请进。” “meimei请进。” 两个人礼貌周全地在门口客套了一番,然后进了屋,把闲杂人等全部关在门外。 她反客为主地在正位坐下,冷笑一声道:“你刚才喊我jiejie倒是蛮干脆地嘛。” “jiejie本就比我年长。我以前也叫你jiejie的。”我端起茶,揭起盖子,轻轻啜饮了一口。真不错,西湖龙井,甘醇浓郁,名茶就是名茶。 再看道茂,瞅了瞅我,又看了看茶,来来回回了好几遍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敢情人家是在暗示我给她敬茶,想在这隐秘的室内,过一过小妾礼敬大房的干瘾呢。 我心里好笑地想:对不起,我喊你一声jiejie是礼貌,但敬茶就别指望了,你继续瞪着茶杯吧,看能不能把它瞪到手里去。 其实在门口喊她jiejie也是脱口而出,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的称呼了。我们俩地关系还真是尴尬呢,见了面,喊都不知道怎么喊。 喝了几口茶后,我抬起头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jiejie刚才喝了酒的,吃一点清凉的冰糖桂花糕,或者,喝一点茶解解酒吧。” “谢谢”,她口里这么说,手还是不肯动弹,只是问我:“听说,谢玄他们也在这里?” “是地,他们从战场回来后一直都没有好好聚过,今日才抽空出来。” “不是他们没空,是你们没空吧。先偷跑到杭州去骗我姑父主婚,然后回来又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哪里拆得开。”她的声音很平和,脸上的表情也很平和,甚至还带着笑,但言语之间,还是掩饰不住强烈的酸意和恨意。 有些话,既然她说出来了,那就辩驳一下吧:“我们不是偷跑,是大大方方一路坐着车子游山玩水去的。也没有骗他父亲主婚,我们的事右军大人都知道,包括那时候你和婆婆正往杭州赶,他也知道。”<<|“少信口胡说,姑母亲口问过姑父,他说不知道我们已经在路上,更不知道我已经嫁到了王家,不然他不会给你们主婚的。” 这个话,无法找到当事人对质,我也不能完全否认右军大人说过。也许,为了息事宁人,他说过这样的话也不一定。但就算这样,那又如何?右军大人已经给我们主婚,这是不容置疑地事实。 我忍不住笑道:“若说骗婚,以父亲病重的名义骗走子敬,然后偷偷摸摸订婚,后来明知道他已经带着我去杭州结婚,还骗亲友说什么想替上了战场的夫婿尽孝,抱着公鸡成婚,不知道这算不算骗?” 一口气说出来,我心里觉得好痛快!因为,这口气实在憋得太久了。 可是,岂慢得意,只见她脸一变,手一动,我立刻跳开一大步,一杯开水险险地从我身边泼过去,我的衣服都给溅湿了。 我火了,冲着她低吼:“你怎么变得这么毒了?明知道这是开水,还用它泼我。刚才要不是我躲得快,这一杯开水泼到我脸上,我不是要被你毁容了?”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津津,真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因为,她平时表现得那么淑女,我没想到她私底下泼到了这个程度。 在我跳起来的同时,她也跳了起来,手指着我骂道:“贱人,你不就是靠那张脸从我手里抢走子敬地吗?毁了你的脸,看他还爱不爱你。” 边说边绕到我坐的这边,又端起我的那杯水。大概看我已经喝了大半杯,水不烫了,她索性连杯子带水一起朝我砸过来。 我慌了,我可以跟一个正常人谈判,可是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怎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