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公子回过头来,我错愕地僵在当场,嘴里嗫嚅道:少爷,你为什么也穿紫色风衣?”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收不回了。 他脸色一冷:“我就不能穿紫色了?紫色是他的专利吗?” “当然……不是。” 但明明一向就是王献之穿紫色穿得最多啊,而且又特意等在我必经的路旁,还背对着我,这样我很容易喊错的。 看桓济那么咄咄逼人,我也有点不耐烦了,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我就算喊错了人,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 因此,我闭住嘴不再吭声,看他等在这里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你昨晚住在宫里的?”他沉着脸,开门见山地问。 果然是这句话! “是啊,”又如何? “住在承恩殿里的?” “嗯”,既然他要这么一点点地套我的话,我也就配合他。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风衣底下的手都握成了拳,若不是风太大,我大概都可以听到咔喀作响的声音。 雪静无声,我忍耐着等他问完最后一句,然后,我可不能奉陪了。天这么冷,我只想快点回家去,升起一盘炭火,吃一碗热汤面。 家虽小,却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所在。 他却只是看着我,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就像看到一块稀世珍宝被污染、被毁坏了一样。 我心里好笑地想:拜托,您那是什么眼神啊。别说我还没怎么,就算我怎么了,又与您有何相干?让您这样不待见。这样嫌弃? 等了老半天。我终于忍不住了。这河堤上可是整座城市最冷的地方,才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快要冻僵了。 于是我对他说:“如果桓少爷没什么要问的话,桃叶要下去搭船了。天太冷,雪也越下越大了,我想快点回家去。” 他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问我最后那个问题真的有这么艰难吗? 我躬身致礼,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才走了两步,他却疾步追上,嘴里喘息着。脸上地表情竟然是恼怒加痛惜。 我叹了一口气,站住了。 他走过来一把拉住我地手,我赶紧甩开,然后退后一步站立,向四周左右看了看说:“少爷,您有话就说。不要拉拉扯扯的。这里是大路,下面就是码头。幸好今天下雪人少,不然,这样被别人看见了算什么?” 他更是怒形于色,低吼道:“我拉拉你的手你就怕别人看到了,人前装得贞洁烈女一样。人后呢。你以为你在宫里干的事就没人知道吗?” 我努力按耐住愤怒问:“你给我把话讲清楚。我在宫里干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他的吼声更大了。 我冷笑道:“难怪今天一下午王献之都不理我的,就是你在他耳边造谣败坏我的名声吧。你们这些花花太岁,自己屋里小妾成群。把女人当玩物。我不过进了一趟宫,在宫里坐了一夜,就被你们看得一钱不值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他更火了:“我造谣败坏你的名声?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人品这么低劣的败类?很好很好,这才是我一心呵护的女子呢。” 我是他呵护地女子?不就是我病了他派人照顾了我几天吗?而且还是在我实在推拒不开的情况下强加在我身上了,这样就把我看成他的禁脔了。他现在的这幅表情,活像戴了绿帽的丈夫一样。 这些男人都太自以为是了,我实在没法一一照顾到他们的情绪。他也好,王献之也好,爱怎么想就由他们想去吧,我真地累了,只想早点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懒得再搭理他,转身朝大堤下面走去。他突然在风里说一句:“我没有跟子敬说这个,一个字也没有提,信不信由你。” 我回头:“那他为什么一下午都不理我?” “那是因为……你过来,我们找家小店子坐坐,我再慢慢告诉你。” 我疲倦地一笑:“不了,我昨晚真的坐了一夜,什么事都没做,信不信也由你。我现在困得要命,我要回去休息了,我meimei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说完,我紧走几步,远远地把他甩在身后。我要说地话已经说完了,他要不信我也没办法。王献之以后要怎么对我也随他。如果他听别人随便说几句就不再理我,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直接宣判我的死刑,从此把我归入来往黑名单,那他也不值得我倾心交往。 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我能控制的事,除了由它去,还能如何? 抬头看了看纷纷扬扬的雪,我在心里更正自己地话:天要下雪娘要死掉,都是无可奈何之事。 走下船,却看见多日不见地神仙姑姑站在 着我笑。 我喊了一声“姑姑”,突然悲从中来,扑到她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她不是我的亲人,姑姑也只是一个很随意的称呼。可是此刻,有一个可以投入地怀抱,我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悲伤。 神仙姑姑轻轻拍抚着我的背说:“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承受这么多,难为你了。” 我越发哭得像个婴儿。 待睁开眼睛,却见身旁不断地有人在驻足观望,忙擦干泪,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都是他闹的,每次跟他之间出现变故,我都会变得很脆弱,只想用眼泪来宣泄。 这时船老大也跑下船来,很关切地问:“桃叶,你了?你告诉我,我叫人去揍死他。” 他这样一说,船上船下有不少人附和道:“是啊,桃叶姑娘,你别哭,有谁敢欺负你,你尽管说,我们都会帮你的。” 神仙姑姑笑着说:“你看,你多有人缘啊,快别伤心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的。” 我忙笑着对他们说:“多谢,我没事了,刚刚也只是一下子想不开而已。现在好了,我们上船吧。” 我率先踏上木板,那边几只手伸过来,这边也同时有几个人做出了搀扶的动作。我走进船舱,船舱里的人把最背风的位置让给我,他们刚才大概都看到我哭了,纷纷安慰我。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待众人的注意力终于转到别的上面去了,我抬头看着外面的雪花,对神仙姑姑说:“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到姑姑去寒舍一坐?” 神仙姑姑噗哧一笑:“得了,你要我去你家就去你家吧,干嘛还这么客套,‘寒舍’都出来了。” 我也笑道:“非也非也,这不是客套,因为我家现在的确是‘寒’舍啊。” 嘴里这么说,可是转念一想:雪这么大,她送我过江,若是还在我家坐一会儿,回头再来可就不见得有船了。 神仙姑姑自然也顾虑到了,婉言谢绝道:“算了,等天气好点再去吧。今天也不早了,你昨晚没休息好,回去赶紧好好睡一觉。” 我的眼睛瞬间收缩。神仙姑姑神通到连我昨晚的动向都知道,那她的主人是谁,搜索范围就大大地减少了。 如果桓济说的是真话,他并未把此事告诉王献之的话,王献之就可以排除在外。那么,她的主人实际上就只在两个人之间选择了:一个是桓济;一个是六殿下。最多再加上一个卫夫人。 再仔细一想,卫夫人也可以排除;桓济,可能性也不如另一个大。 也就是说,神仙姑姑,十有**是六殿下的人! 虽然曾经这样揣测过,但突然证实了这种揣测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再吭声,不再坚持邀请她去我家做客。 对六殿下,我的心情是复杂的。这个人对我,要说也不算很坏,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是很好的。可是,他的为人行事实在太极端。就像他对自己母妃这件事,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总之,想到他的时候,本能地就会有一种畏惧感。 如果是作为君主,他比他的父皇可能会称职得多。他父皇其实早已大权旁落,朝廷由几个权臣世家共同把持。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父皇才会喜欢年长的女人吧。朝廷南迁之初,也曾信誓旦旦地宣称会很快收复失地。可如今,十年过去了,不仅失地没收复,连南方这块最后的避难之所都要费尽心力去守护。作为一国之君,他忧愁郁闷,六神无主,偏偏朝廷上很多事又轮不到他做主。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无心去宠爱呵护年轻的美女,而是在年长的女人那儿寻求安慰。 六殿下却是强势的,果敢的,而且性情多变,诡异难测,手段也狠辣。要说起来,现在的大晋,还真的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国君。 但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他这样的男人,就最好是不要招惹。他的性情,宠的时候固然无限忍耐,要星星不摘月亮,但失宠了,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毁掉你,正所谓“爱之加诸膝,恨之推坠渊”。 神仙姑姑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故而也有点尴尬,一路没话找话说。我们就这样各怀心事、不知所云地坐到了河对岸,然后挥一挥手,各自踏上自己的归途。 刚刚在她怀里哭泣的情景恍如梦境,我看着漫天雪花感伤地想:我果然是孤零之人,就连一个假姑姑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