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进宫的那一刻,同样的火光又自含凉殿冲天而起,恰如当年,恰如当日。
灼红了眼,也烧尽了希望。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炽烈的光震慑,手中的剑方才还穿过别人的胸膛,开了刃,饱了血,却在此刻几乎都要拿不稳;
公孙刿心如擂鼓,仿佛此刻整个人都被一块巨大的铜鼓撞击,那股冲击力瞬间便能将他击垮,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就是他带兵围剿傅忌的那天;
那日的琉璃殿的火光,鲜血浸透了宫墙地缝,傅森决绝地从高台跃下,一切都是那样残酷,残酷且恢弘。
有部下在混乱中大喊,公孙刿一身浴血,在一片肃杀之中握紧刀柄,牙关紧紧,好似眨眼之间便用尽了所有力气,于原地咆哮着:“都随我去含凉殿护驾!”
廷尉众人随着彻侯一路冲去,后宫也是慌乱一片,有人逃亡时途经琉璃殿忽闻得一声嘶嚎,是女人的声音,仿佛是自颐夫人的宫里,又仿佛是别的地方,不断间序,一声紧接一声,似哭似笑,凄厉的不忍细听。
那女人或许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吧,喊得什么云的,可事到如今谁也顾不得了,人死如灯灭,她要是能把别人的命喊回来,那才算真本事。
一切都尘埃落定,厮杀的阵势摆开,贺缇骑大开大合,打前阵拔了头筹,算是把常清那一箭的仇给报了,回头看含凉殿已成火海一片,完全不用嫌晦气,只要豫王登基,一切大可以重来,损失个把宫殿算什么。
他自人群中撤了出去,去给豫王报信去了。
历来夺宫都是项体力活,尸体成堆,最后堆在一起再清出去,生死就在一瞬,说是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公孙嘉奥身上挂了不少新添的伤口,最后一刻了,他还是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含凉殿是天子之居,只是平日里就没有人气儿,这会儿人都没了,傅森的人也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这儿来,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安静。
他往里面走,红袍被鲜血加染,诡异中带着绮艳,没想到自己倒是和傅忌一个样,起于夺宫,又败于夺宫,这算不算殊途同归。
料想应该没人了,他吩咐过,谁离开都不准阻拦,或许她已经从正清门出去,或许已经上了外头的马车,或许她已经安全了,再不必违心的面对他。
公孙嘉奥突然便觉得他很可悲,在这场关于爱情的博弈中一败涂地,他厌恶过许多女人,也负过无数真心,到头来却被心爱之人背弃,这或许就是报应,老天爷从来都很公平。
可就算这样,他也连杀了她的勇气和决心都没有。
一丝都没有。
她还那样年轻,还有傅森许诺她的后半生荣光,史书不会像写她姐姐那样写她,她的才名和救国济世之举大可流芳百世,死了多不值。
所以他容许她离开,也只能离开,这是他的骄傲,自己的女人,施舍般的才肯让给第二个个人,因为不愿见她回到豫王身边,怕苟活着,也会日夜沉浸在满满的不甘之中,那就只有他死。
只有死了,才能结束这一切。
这可能是公孙嘉奥这辈子最后的仁慈。
他推开围房的门,多少年不挥刀,果然手生了不少,充其量也只是砍杀了豫王的几个小头目,好在不饿也不渴,只是没了想法,只想安静地坐着,与这座宫殿一同死去。
虚空的环境,人都快成虚无一个儿了,还在乎那些个吃喝么。
静坐了会子,他突然间发现少了什么,从衣襟里寻摸,半晌才摸出个东西,做的老旧了,染了血更是看不起原来颜色,只是看形状知道,是一块同心结。
但是少了对半的一块,可见世事总不能圆满。
正低头出神着,面前轻轻巧巧推过一盏茶来,一抬头,吕嫦云笑弯了眼睛,笑的真心实意,也跟着在他身边坐下:“我亲手泡的,可惜御前的人跑的急,贡春只剩了茶沫子,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胃口。”
公孙嘉奥一愣,想笑,却反而沉了嘴角,苦涩道:“我以为你会走。”
吕嫦云还是干脆地摇头,连借口都不肯多找一个,干脆道:“要留下给你泡茶,所以留着没走。”
于是公孙嘉奥不问了,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不管时间重回多少次,她的选择还是这样,多少次都会这样选,情义两难全,她对傅森有义,那理所当然的,她依然要留下,要把情留下。
这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