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之处必是刘渊,战至此时脩则已无愧陛下父子,无愧朝廷。若有来生,愿再与君等同袍!”脩则坦然面对失败,眼中精芒闪烁。
“我等必可守护将军,还望将军不可放弃!”几名汉将闻言惶恐,怒目流泪道。保护军中的主将是众人的职责,哪怕一败涂地,也要战到最后一刻。若有生还的希望,当为主将保留着直到最后,轻言放弃不属于这些人的信念。
脩则欣然摇头道:“困顿于此,片刻之后你我皆抛尸于此,如此窝囊的战死有违本帅的性格。不用争辩了,今日我等为朝廷社稷同死,乃是莫大的荣幸。”
“传令全军,焚烧车仗阻敌,冲阵胡狗伪帝所在!”一声令下,汉军再无拖延,火势砰然而起,车仗退出人群,胡军见状纷纷避让。
鼓号齐鸣,汉军大将脩则率领残存汉军冲阵!
天降细雨,如泣如诉,雨滴轻打刀光剑影,坠落血河尸山,引不起半分注意,惊不起些许涟漪。大战正酣,如火如荼,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没人注意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更没人在意身上的血汗泥泞正被雨水冲刷。
可仍是有人注意到了。
便在姜聪所部竭尽全力冲到了西侧战场附近时,胡人惨呼连连,抱头鼠窜,一时追兵溃散!
雨中有石,落石如雨!
大汉水师统帅滕修率领四千余名水师兵丁,在战场外围的丘陵上建立了一处简易阵地。三十余架投石车在仓促之间有半数投掷成功,打得胡人一个焦头烂额,措手不及!
汉军喜,姜聪苦笑。
有援军便有希望,可姜聪知道水师的力量有限,登岸后更是如此。若是滕修能够保存自身都是奇迹,更不用说救援自己脱身了。可事到如今,大好机会怎能放弃!?
“追!”千余汉军筋疲力尽,却充满了斗志的掩杀胡军,外围的投石也识相的把目标转向了其他的敌军。
“都给我顶住了!给我狠狠的砸!”滕脩率领水师派人观战许久,见汉军惨烈,脩则与关彝皆无活命之心,不觉倍受鼓舞,当下亲自率领水师前来助战。
“身后事老子都安排好了,兄弟们给我杀!”一名水军将领怒喝连连,率领两千余名水军在投石车阵地外围列阵,早与胡人交战奋力抵挡对方的冲锋。
临行之前,滕修与一众兵将都交代好了后事,更是把水师的指挥权转交给副将,可谓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只是现实过于残酷,投石车的数量以及携带的石料有限,攻击的范围也有限了,胡人绕路围攻而来,尽数聚集在丘陵周围,汉军竟是岌岌可危——因为水师众军虽有满腔热血,但陆地作战始终不是擅长的。
几个来回,被吸引的胡军接二连三的被投石车砸得屁股尿流,也知道了这股汉军残余不好对付,却也发现了投石车的攻击间隔以及范围都是容易计算的。于是胡军绕路包围之下,姜聪等不足千人的汉军部队一时无路可走,被围在垓心,眼看便是全军覆没了。
纵马挥刀关彝往来冲杀不断,眼前世界尽是血红,看着胡人露出畏惧的神色,看着曹嶷一次次的挥军来攻,关彝悍然迎战,犹似不死战神般震慑胡人。一时间关彝所到之处胡人避让,可怎样避让,都有数不尽的胡军在胆怯后咬牙来杀。
关彝是人,伤重,气竭,力尽,渐感麻木。
“纳命来!”细雨之中,曹嶷看准机会从斜刺里杀出,刀如白练怒斩而来!
“竖子尔敢!!”如死一般的沉寂过后,关彝忽而侧目抡刀大喝一声,青龙刀卷起滔天杀气飞劈曹嶷!
曹嶷惊,这人竟还有余力?
曹嶷怕,自己也是身负重伤。
曹嶷怒,怎么还不去死!?
夜色与细雨交织的空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由远及近,遍布四野的喊杀声是那么的清新悦耳。新鲜血液的注入让绞肉机般的战场再一次发生了变化,援军杀到!
外围的胡军无法抵御生力汉军的冲击,唯有迅速的退散。拼了半日,战至忘我,仍有生命存在的胡人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如此冤枉的死去,于是兵如退潮。
手持断刃,衣甲残破的汉军们看着大量的汉军从身边掠过,冲锋。死里逃生的激动,得以生还的感动让每一个人落泪,抹泪,咬牙抬腿迈步加入了战斗当中!战场中仍有同胞在浴血奋战,仍有战友在拼命坚持,不能放弃他们!
“来自东北方向?看来是平原与高唐的汉军……”后汉皇帝刘渊如同吃了草梗入腹,面色一沉喃喃道。
“起风了,退兵。”刘渊摸了摸吹打脸颊的雨珠,不情愿的说着。
“雨疾风大,对我军不利,传令三军且战且退。”刘渊身畔的将领自然知晓陛下为何要退兵,胡军虽疲惫,可士气正盛,陛下中军还有三千精锐骑兵未曾动用,即便汉军来援也并非不能一战。
奈何汉军顺风而至,时机挑选的甚好,迎着雨滴作战目难视物,夜雨之中火把多被淋湿,更是影响视线。
这个时候退兵,当时最好的时候,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胡军退兵,汉军少有接触追击,太多的汉兵在苦战之后难以站立,需要救援。太多的汉卒坐在地上影响了汉军的作战于追击。即便是最先奋起余勇跟随生力大军的汉兵们,也在奔跑的途中跌倒,难以起身。
一处又一处的战场上的乌云消褪,胡人离开剩下的便是汉人,左右张望之下隐隐可见附近的同伴们,这时方才发现战况虽然激烈,可双方的伤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至少汉军还剩下不少,远多于估计,只是因为被分割在各处,又身处战场之中,一时看不到听不到罢了。
“我来晚了,确认消息时已经入夜……”高唐汉军主将戴渊率领人马救下脩则,自责的说道。
“不算晚,只是我与刘渊这一仗未算完……咳咳……看来脩某的判断是正确的。”脩则被抬下战马,躺在救护伤者用的架子上,苦笑说着。自己早就断定了这一战的结果,只要殿下无恙,必然会援助自己这里……
战场的另一侧滕修与姜聪也坐在一处,若是战况再持续半个时辰,虽仍有大量的汉军在阵中拼杀着,可滕修与姜聪这两部人马必然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也不过是片刻的差别,生死便换了位置,如何不令人感慨?
“参见殿下!”
“拜见殿下!”
数千汉骑簇拥大汉监国太子刘动进入战场,刘动任凭雨水打透衣甲,面色难堪之极。自己本是要带着骑兵袭击退兵的胡军,可不想刘渊军中竟然出现两三千生力骑兵,双方对峙之下相安无事。
可对于刘动来说,却是刘渊根本还有一拼之力,这很好理解,毕竟刘渊乃是当世枭雄。可在刘动心中,自己这一次并没有打败刘渊的事实,倒是一时耿耿于怀。
“关将军……他……”下了战马,来到一处战场,刘动傻傻的愣在当场,看着汉军大将关彝被几支长矛洞穿身躯,肩头大腿还嵌着几把斧子,更要命的是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夺去了这一代猛将的性命。
雨水落在血水里,尸体上,敲打着汉军上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众人,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刘动泪流满面,脱下自己的披风,覆盖在关彝的尸首上……
“送关将军回中原……”
“是。”
“留一万人马协助众将休整,余者随本殿前往平原……本殿要以呼延翼,慕容廆的人头祭奠我大汉阵亡的将士们!!”刘动怒目厉喝,翻身上马,便在此时雷电划过半空,雨势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