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有着山一样的性情,男人多数勇猛、粗野、敦实、少读诗书,不解风情。多数女人爽快、好强、朴素,瞎字不识,缺少温柔。这样的男人女人走进一个门不时常闹点鸡飞狗跳的事就不正常了。
颜永农和王会兰这一对属少数的,王会兰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居家妇女,家里一切吃的穿的用的一概不用她操心,全是颜永农搞进来,颜永农会把柴火搬到灶门角把水挑到水缸里把米弄到米缸里。什么季节到了该换什么样的衣物颜永农都替一家人准备停当。而且颜永农是一个很吃香的木匠,会赚大把大把的钱而且一分不留交给王会兰管。当然王会兰跟一个保险柜没有什么区别,颜永农放进去的钱取出来时不会少一只角。王会兰会管钱但不会用钱,她没有用钱的地方,不说其它就连她每月用的卫生纸都是现成的。
王会兰是一个很美丽很会把自己收拾得人见人爱。她的脾气相当地好,说话轻言细语,平时总是一脸的笑,就是偶尔心里憋着气表面看不出。她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丈夫和女儿,一天到晚为他们缝补、浆洗,替他们烧茶、煮饭。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到丈夫、女儿身上衣着光洁,看到他们吃得饱睡得香。她最爱干的事就是把家打理得整整洁洁、一尘不染。
颜永农把王会兰当个皇娘供着,担担挖挖的事不要她粘边,田里地里的活儿不要她插手。即使栽禾收谷这样赶时间的大忙季节他宁愿花钱请工或者自己跟别人换工而让她在家里空着。现在是新社会不许剥削压迫人,若是允许的话他真要请丫鬟服侍她。
所有这些羡煞了村里的女人们,对女人来说,孩子是自家的好,丈夫是别人的好。有颜永农这面镜子照着她们愈发挑出自己男人的不是、差火之处来。 女人们只要扎了堆一堆就拿颜永农对王会兰的好牵出各自的苦水及怨恨,然后各自传授整治男人的招数,切磋驾驽男人的技艺。
“人比人气死人,跟人家王会兰比起来我没有活头,看颜永农跟她说话都怕大了声温言絮语的。我家的那个在外面没屎用,别人指头敲到他脑门上还闭上眼咬着牙,拿磨子都压不出一个屁来,在我面前像个阎王,没有一句和软话,三句话不调和出口就骂娘,我一个娘简直给他咒烂了。”一妇女说。
“古话说了的:‘生女搭娘。’这就是生女的下场。”又一女人说。
“人家一个女伢养到十几岁,水要喝干一口塘,草要吃去一座山。送到了他门上帮他成家立业,服侍他家父母。而幸幸苦苦养女的人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讨骂。这天理何在?未必养女就犯了法?”一妇女随声附和。
“他骂你未必你的嘴给糯米粑粘住了,不许你骂他还礼?是男是女都是爷娘生。我就是这样的,你不心疼我的爷娘我就不心痛你的爷娘,就得以牙还牙。保证一条我不先动口,不先跑礼到你位下,只要你骂我一句我骂你十句,还要把你爷娘喊到面前来当面骂。反正我的爷娘不在眼面前,骂了听不到。”马上有妇女推销自己的经验。
“可是面皮难却,毕竟他的爷娘没有惹你。”有人反对。
“未必我的爷娘就招他惹他了,再说生崽不教该骂。有一回我婆婆还这样说:‘骂得好,谁叫我生出这样一个崽。’虽说她说的是气话可还是灭了她儿子的威风吧。这样闹了两次好多了,他再也不随便骂了。” 有经验的妇女说。
“我不赞同骂他的爷娘,要骂该骂他本人,罪人犯法罪人当。爷娘生得了他的身管不了他的心,小时都管不了何况都做了爷的儿子啊!再说我们都是做上人的人,你现在这样骂你的上人,将来你的儿媳也一样骂你。”那反对的人继续反对。
“不过也是,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婆婆瘫在床上,多年来儿媳妇用一只破碗盛饭给她吃。后来这媳妇也娶了儿媳妇做了婆婆,一天少媳妇接过婆婆手中的饭碗给祖婆婆送去,回来时手里拿着碗的碎片,少媳妇显得很难过,老媳妇安慰她:‘不就是一只破碗吗?反正要丢的。’少媳妇连忙说:‘那怎么行啊,我想把这只碗留着,等你瘫在床上的时候用它盛饭给你吃呢。’这老媳妇给一脚踢醒了,后来尽心尽意服侍自己婆婆了。”这是一个快要做婆婆的妇女说的。
“正是,‘麻绳捆布袋-----一代接一代。’”有人附和。
有妇女不愿意中断前头的话题又续上了:“光骂还好点,反正骂了不粘到身上。我家的那个搞不好动手打人,这疼就在你身上唦!你堂客白天跟着他做外面的,归来他就搁脚放手歇着,你堂客又密密集集做家里的。他还嫌你做少了做慢了骂你不算,还要打你。有什么法呢?你去把鼓头捅破!”。
“他打你未必你手里端了豆腐还不得手?要打就赛打!”马上有人出来补钢。
“赛打,你打得过他?轻拳换重拳的生意。”一个有个经历的妇女说。
“打袭击嘛,说来我不怕你们笑。有一回我家的那个也打了我,当时我受着不还手,然后守机会。有一次他洗澡正脱得精光在脚盆里,我拿了根楠竹梢进去照着他劈头盖脑一顿猛抽。打得他摸不到头脑,等到他反应过来我飞起来跑了,他不可能赤膊精光追出来呀,等他穿得衣来我就不知跑到哪外国去了?”这个笑话把在坐的妇女笑得前哈后仰。
“算你家男人懂轻重,知进退。我家那条牛就不会放过你,追到天边也要追上你,不把你揍个死边转算他输了。还说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你永远不回来了。唉,他几次下毒手打我,要不是怕晾贱【耽误】孩子我真的一走了之。”一妇女说这话时流下了眼泪。
“跟上了这号男人也是没法的事,你只有多让着点多忍着点。不然明明看见牛在前面要拱你,你不避开硬是去找死?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管怎样不要凉贱了儿女,人到世上来一遭还不是为了儿女,苦苦难难把儿女养大了就好了。”有人劝流泪的妇女。
“有人总结的‘上等之人怕老婆,中等之人敬老婆,下等之人打老婆。’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们嫁错了人。放着上等之人不追求,中等之人错过,偏要一把抓着那下等之人。”马上又一同病相怜的妇女附和。
“打打骂骂算得了什么?打得赢就多打一下,打不赢就少打一下,不过皮肉受苦。像我家那样的才是让你的心受苦。他简直像只鸡公老爱在外面打水(偷婆娘),好的就是那点事。他在外面放出这样的话:‘他要玩满一百个假旮(女人)。’有朝一日我真要拿刀把他的‘家业’(性器官)下了,让他玩命。”又一妇女说。
“你这婆娘,把‘家业’毁了你拿什么用?这东西借不动的。”马上有妇女说笑。
“你个流氓婆总是不怕丑,没有你说不出口的话。疼不在你身上痒不在你身上,就只知道拿别人开心。”那女人给说哭笑不得。
“屋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管他呢,只要不少了你的份。他不爱惜自己的‘家业’,不怕惹上了洋霉疮,不怕消耗了自己的身体,不怕短命就随他呗!”一妇女插嘴。
“我不赞同你这种说法,这样抛牛闯放、放任自流不是个事。一来他心野了人随着也野了,二来他出去玩假旮要钱财,没有哪个假旮白给他玩,三来他把外面的龌龊带回来不害了家里人?”有人反驳刚才说话的人。
“怎么管得了呢?男人在外面到处跑你又不能跟去,就是跟着也不能分分秒秒跟着,公鸡打水不过一分钟。他在外面干了那事又不留什么记号。”被反驳的人又辨。
“确实,偷人的人有他(她)的招。我听说过有一个妇女是个偷人精,她男人管得紧只愁没拿跟绳子把她系在腰上,可还是没管住。一次两公婆在厨房里做糯米粑,女的说要解小手,让老公替她解开裤带,知道怎么样?她就在厕所里跟事先约好的野老公搞了。看,一泡尿的工夫。”有人帮言。
“管不管得住是一回事但是必须要管,管比不管要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跟我老板说得分分响响,他在外面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不知道就便罢(算了),一旦我知道了让他夹屌滚,这样的邋遢屌我是不要了。”有人帮言。------
女人们把上面那个敏感的刺激的话题讨论到淋漓尽致后有人提出一个这样的问题来:“说来说去受弱的是我们女人,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男人无非是靠着他们身上有几斤力。”马上有人回答。
“我们女人离乡背井、单枪匹马插进他们家还是还是被当作圈子外的人。那公婆护煞了他们的儿子,生怕他们的儿子受了委屈,还有他兄弟姐妹都卫护他。这样他们人多势大,而我们女人孤立无助,再强硬的女人也斗不过那一屋子人,自然只有受弱的份了。这女到男家的风俗不知是哪个朝代兴出来的?什么时候倒过来我们做女人才真的翻身了。”有人分析。
“可人家王会兰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嫁进来的,只有她大嫂跟她怄了些气再不见她受半点委屈。她男人疼他,公婆向着她,姑子都卫有她的,连亲戚都没有不对她好的。”
“人是从家里做出去的,她男人看重她自然别人就不会轻视她了。”
“唉,不晓得人家会兰修了几世,世上独独一个力裕(有能力)的又有仁德的好男人被她挑去了。”
“千争万争莫与命争,这是前世注的。”
“女是菜籽命,听命去撞呗,莫比莫争,懵懵懂懂把这一生的圈画圆。”
后来几个人一些消极的话把激烈的火爆的争论场子冷了下来。不过没有完,女人们的心没有归于平静,存着情绪,抱着怨气回到家里对着自己的丈夫以差不多一样的意思的话数落起来:“看人家颜永农把媳妇当个宝,重话不说一句,指头不弹一下。水到缸柴到灶门角,寡寡只要她煮一下;不要她进日头里晒,不要她进雨里打湿脚。我呢?日做男工夜做女工还讨不到你一句好口嘴,出口戳娘捣婢,动辄软的拳头硬的石头。我们同样是女人,她又不比我多点什么,她为什么该那样享福啊!我就该遭罪啊!”
女人们得到的回答各不相同:
“你这么眼羡颜永农,不许你去嫁他。”
“你有她长得好看没?人家黑的头发白的肉,嫩得掐得出水来,眼睛熠亮,唇红齿白,身材单挑,活脱脱的一个仙女下凡,你有她的一半好看我还超过颜永农疼媳妇呢!我要把你敬在祖堂屋的神案上,每天跪你一次。”
随后女人们针锋相对,数落一长串:
“你原先的眼睛给屌戳瞎了,你那么眼羡会兰,她在娘家长了十几年又不是一天长大的,你干嘛没有屌子道艺把她搞到手呢?我有她那模样还来嫁你吗?也不到尿桶里照照,你就是给人家洗脚她还看不上呢!”
“她男人疼她,不说让她做外面的三和{田地里活}连日头里都不让进,成天在家里养着。哪像我天晴戴麦笠下雨驮件蓑衣,扶犁掌钯、担进担出,晒的黑不溜秋,磨成一张蛤蟆皮。”
“俗话说:‘家宽出少年。’她男人赚得来家里宽裕,几餐断了鸡鱼肉,哪顿不是三菜一汤。像你崽屋里一个鸡婆蛋,一块精肉让了老的让少的,菜少了少我的,饭少了少我的。饭可以少吃而工夫不能少做,铁打的身体也禁不起这么磨啊!”
“看她的穿戴,热天穿的的确良、府绸,冷天穿的印花呢、灯芯绒。我呢,偶然做件粗布衣平日干活舍不得穿,只是逢年过节、走人家才穿出去做好看。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她一年四季摸着雪花膏,生发油洒着花露水,我有那钱还要留着打酱油吃。 ”
虽然女人前世会说还是没把男人说得心服口服,男人挑刺:
“王会兰虽然不做外面的事,可屋里的事不晓得做得几好唦!你随时去参观一下她的家,整整洁洁、舒舒服服,看不到一根蜘蛛丝,摸不到丁点儿灰尘。再看看你的家,像没住过女人似的,灰尘巴巴,东西乱丢,上餐吃了的碗留到下餐洗,睡过觉的床像个狗窝。”
“你有板眼养活这一家子,外面的事莫要我插手我保证跟他们家一样干干静静。哦,我白天做外面的夜里做屋里的;外面的活计要我跟你同工同酬,屋里的事又是我一个人包了。你爷们进了家门就是清水老板,扫把倒了拿脚踢一边去,扁担横在地上脚一提跨过去。未必我吃了铁,生了两双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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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是伤心话,擢到的是痛处。如此你来我往村里像是得了吵架的瘟疫,东家吵西家叫好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