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了那家法国餐厅，莫然要酒，邱一现神经兮兮的阻止她，让侍应生上杯热牛奶。
“邱一现，怪不得你老婆受不了你，你这职业病也太严重了，我不过胃部不适，难过了几下，真当我是孕妇啊？”莫然不满的翻白眼，她现在心情不好，只想喝酒。
“小心谨慎总是错不了的，你看你，熬了这些年的苦不就是为了要个孩子，这要是万一有了，你又喝酒吃药的，岂不可惜？”
邱一现笑道，坚决不让她喝。
莫然心中一动，解嘲的笑笑。
世事不会这么巧，跟徐海昌弄了三年没结果，跟老梁只一次便结出果实了？
“你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学妇科呀？特殊爱好？”莫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存心让邱一现难堪的问道。
邱一现倒是不以为意，吃口牛排，叹口气：“当年家里穷，考医学院是为了毕业后工作好找些，我是报的外科，分数不够给调剂到妇科的，老师同学都劝我复读一年，哪有钱读啊，妇科就妇科吧，所以就念了。”
莫然心中又动了动，他不会是第二个徐海昌吧？
“其实吧，我很感激翠玲的，就是我老婆，我们是发小，她学习成绩不好，初中就缀学做生意，开了两家服装店，我高中大学的学费都是她给的。我娶她也是理所应当，从来没怨过。”
邱一现不等莫然问，自己说出来，神色黯然。
“你老婆她，很有情义。”莫然道。
“莫小姐，其实恩人和情人是两回事是不是？翠玲是我的恩人，我感激她，也有能力养着她，可恩人就是恩人，并不是情人啊！
可我没办法，她把我当丈夫了，我有什么办法？我不娶她就是忘恩负义，我不娶她就是陈世美，就是薄幸小人！我这是用我整个后半生的幸福赌了一个前程出来啊！”
邱一现眼中透着雾气，一口气将杯中的红酒喝光。
莫然清了清嗓子，心有凄然。
有些话我们对要好的朋友未必说的出口，可对一个刚认识不久又没有恶意的陌生人却可以敞开心扉，全部都说出来。
是不是因为这样的陌生人并不会对自己的生活指手划脚？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倾听自己啰嗦的听众，而不是一个总要给自己意见的朋友。
邱一现现在大约就是这个状态，想找个人倒倒他心中的苦水而已。
莫然又叫了瓶红酒。
“莫小姐，婚姻这个东西真是让人凉心啊，我不是自夸啊，虽然我不爱翠玲，可我感激她啊，我娶她的时候，就发誓这辈子要好好对她，没有她，就没有我邱一现现在的成就不是。
可现实总是现实，与理想差的太远了！我这工作要加班吧？你收拾好东西要走的时候，突然来个高危产妇，你说我救不救？
我得救啊！两条人命啊！你说你做的那顿饺子重要还是两条人命重要？
是人都想得明白吧？可伍翠玲她就想不明白，我一回家晚了，她就发脾气，摔盘子砸碗的，说我看不上她，在外面养小三，总拿工作忙当借口，怎不见别的医生忙成我这样！
人跟人一样吗？我是主任医师，经验足水平高，找我的人自然比找那些小医生的人多的很，可她就是不理解，说我一个大男人做妇科就是耍流氓！”
邱一现打开了话匣子关不住，一秃噜的往外冒着埋怨。
莫然又给他倒了一杯红酒。
邱一现一口干了，双颊浮出红晕，抱歉的笑笑：“莫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这些话吧，我也没人说，也没人肯听，我爸妈都向着翠玲，恩人嘛，我同事都说我娶了个好媳妇，供我念完博士，不嫌弃我不能生育，天天中午给我送饭，说我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我受的苦，又有谁理解！”
莫然满心同情的点点头：“叫我莫然吧，大家邻居一场，也不算是陌生人。”
“那我不客气了，就叫你莫然。”邱一现笑道。眼神晶亮：“莫然，同样是女人，你就不一样啊，我十二点去敲门，你理解我！你弄饭给我吃！你跟我说我很辛苦！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邱一现自从做上了妇科主任后，听到的最暖心的话，伍翠玲从来不觉得我辛苦，我回家晚了，十回有九回把我锁门外，剩下那一回还得我跪在门外求她，她才肯开门让我进去。”
“女人嘛，总是小心眼的，我之前做的工作也很忙，大家同病相怜，所以才理解，我想你老婆她，她不理解也是正常的。”莫然安慰着他。
“可惜啊，她这样把我心中对她的那点感恩的心也磨光了，所以我提离婚了，我爸知道后，坐火车赶过来，在医院当着我领导同事的面，扇我大耳括子！骂我忘恩负义，骂我是陈世美！”
邱一现痛苦的声音。
莫然喝光了杯中的牛奶，摇头空杯，陷入沉思，她想起了徐海昌，徐海昌应该也不爱她，他拼尽心力追她，讨好她，只是为了钱，为了改变他家里的生活条件，就像她为了完成一件收购案而通宵加班一样，徐海昌只不过是想用另一种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这世界有时候真的无所谓对错，每个人都抱着目的生活，恨过之后，再回头，却发现，有些事也许并不那么难以解释。
邱一现痛苦的模样让她想到了徐海昌在面对别人的时候，该怎么评价她莫然。他和莫然并非一路人，莫然讲话十句他有九句应该是听不懂的。
可在那几年里，他却是莫然最好的听众，比老梁都可心。
莫然喜欢看哲学类书籍，像什么《理想国》，《形而上学》，《忏悔录》什么的，有时候跟老梁谈这些，老梁会苦着脸直截了当的发表自己的观点，不想听，听不懂。
可徐海昌好像一次都没有说过他不想听，听不懂。
他总是装出一幅认真的模样去倾听，虽然现在想来，他那副认真模样的背后应该是满肚子的骂娘。
“莫然，你吃呀！怎么不吃？”邱一现的问话打断她的思想。
莫然将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本来好吃的牛排变的索然无味。
两人吃完饭，走出餐厅，莫然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家可归，老梁给她租的房子已经成了徐海昌家人的收容所。
而她自己的买的房子，她竟然连钥匙也没有了。
“不好意思啊，要麻烦你开车了。”邱一现笑道。
莫然耸耸肩：“怪不得骗我喝牛奶，原来是要让我当司机呢。”
“哦，说起这个，明天来医院，我帮你检查下，万一真有了呢，这一次我保证让你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圆了你的母亲梦。”邱一现大着舌头打包票。
莫然咽口口水，邱一现应该是还记得当时她在医院里，哀求廖医生一定要帮她保住孩子时的诚恳态度。
莫然把车开回小区，邱一现下车，见她坐着不动，攀着车门问：“怎么不下车？”
“你先上去，我还有点事。”莫然道，翻找着老梁家的钥匙。
车换了几换了，钥匙也不知道放到了哪里。如果找不到，今天晚上又得住酒店。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事，一起上去吧，最近停车场经常出事，你一个人走，我有点不放心。”邱一现喷着酒气说道。
钥匙真的找不到！
莫然叹口气，打开钱包拿身份证，准备住酒店，身份证竟然也找不到！
莫然直着眼想了想，应该是夹在现金里一起给了徐家人了。
“怎么了？找不到家钥匙了？”邱一现问。
莫然苦笑：“真厉害，这也看的出来？”
“没事，我们两家阳台连着呢，一回去我家，我爬过去给你开门。”邱一现说道。
“我可不敢用你，一失足千古恨，我身份证也忘家里了，你帮我个忙，在附近的酒店开间房，今天晚上我睡酒店。”莫然下了车。
“睡什么酒店啊，在我家凑合一晚吧。”邱一现说道，可能觉的不妥，又笑起来：“莫然，我没别的意思哈，现在也不是古代，兴什么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我那儿可是三个卧室，比你那房子的格局大。”
他话说成这样，莫然也不好意思再拒绝，点头答应着，跟他一起上了电梯。
电梯门一打开，莫然一下子扯住邱一现的袖子，探出头去望了望，却不肯走出电梯。
“怎么了？”邱一现不解的问她。
莫然见走廊上没人，方才放了心，推了邱一现快走，邱一现开门，两人进去，她才放心的舒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
邱一现去厨房喝水，大惊小怪的跑过来：“莫然，你家有人啊！”
莫然摊摊手，将事情告诉了他。
邱一现双手捧着水杯，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莫然，你不会因此就对我们农村人有偏见吧？”
“你这是什么话，我对所有人都没有偏见，也不会以偏概全，他们是他们，农村那么大，好坏人都有嘛。”莫然笑道。
“这就好，这就好。”邱一现如释重负的模样。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闲话，便去洗漱睡了。
大约是职业习惯，邱一现家里特别干净整齐，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这让莫然有些不太适应，胃里一阵翻江过海，又想吐，便赤脚跑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几声，倒把晚上吃的那点晚饭都吐了出来。
“你看我说的对吧？就是怀孕了。”
身后传来说话声，吓了莫然一跳。
邱一现走过来，扶她起来，递杯温水给她。
莫然漱过口，摇头：“不可能！上次我大姨妈正常，这还不到时间呢。”
“这你可骗不了我，我做过你的主治大夫忘啦？你两个月来一次，等它可不准。”邱一现笑道。
莫然朝他翻个白眼。
“明天我坐门诊，不用挂号直接过去找我。”邱一现打着呵欠走进卧室，嘱咐她。
莫然在沙发上坐了，翻白眼翻的眼睛疼。
邱一现是专业医生，他说是，那就八九不离十。
可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她想要而不得，不想要的时候却来了。
莫然将头埋进膝盖里，不想去想起过去，却偏偏想起了在精神病院那两年。
她不应该生孩子的，不应该让孩子也遭受她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待她一觉睡来，邱一现已经上班走了，走廊里传来孩子的大呼小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