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觉得其实生活就和玩游戏一样,在一个个关卡活下来的人进入下一局,而在某个关卡死掉——比如陆开明——对他而言游戏就结束了,没有第二次生命,没有地方加血复活,什么都没有。而老爹,只是这个游戏中比较高明的玩家而已。
想起我以前玩游戏的经验,我对这里的兴趣又增加了不少。
开皇二十年的春天冷得令人发指,已经是阳春三月的时候了,岐州城仍然在飘雪,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雪花给岐州城披上一层又一层白衣,屋子外的雪与我并不相关,我脑子里仍然萦绕着那个念头——在这个类似游戏的世界里,只有高级玩家才能生存下去,比如老爹,这是基于我已经知道朝中好几位大臣都遭到暗杀之后得出的结论。至于最高级的玩家,就是能够左右天下大局的人,目前看来,这个人是晋王杨广。
说到晋王——也就是我所知道的隋炀帝,我很怀疑这个隋炀帝和我听说的隋炀帝不是一个人。在以前听说的所有故事和看的很多乱七八糟的电视剧里,隋炀帝是一个暴虐昏庸的亡国之君,但是我现在听老爹的分析,只有一个感觉——这个人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绝非一个像陈叔宝那样的糊涂皇帝。
我对晋王——这个游戏世界中的超级玩家——也发生了兴趣,以前我根本就不屑提起这个人,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想要做太子的一系列举动说明了一个问题,之前听说的他在建康城中的所作所为有可能根本就是谣传,像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在一见到陈叔宝的宠妃张丽华就把持不住了呢?这件事根本经不起半点推敲。
这还是在我所身处的当时,我所听到的就已经与事实不符,那么千百年后呢?由此看来,不但历史故事大都是虚构的,就连所谓的历史真实其实也不可信。这种想法直接触动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人都会死,但我并不一定会像我现在以为的那样死去。
这一年我才十一岁,已经在老爹的纵容下接触了这个庞大帝国的上层建筑,以及隐没于其中的灰暗。我记得以前这个岁数的时候跟在师父屁股后面鬼混,一直混了十多年,直到最后,师父说我还是太单纯,那是我和师父最后一次喝酒,在西安忘了是哪条街的路边摊露天坐着——
“小柯,你这个人呐,有小聪明,但是太简单,没意思。”说这句话时师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论酒量师父当然不能跟我比,我喝得比他多得多却还十分清醒,听了这句话非常不乐意地回道:“我单纯?师父,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实话告诉你,我城府深着呢,就是不屑跟这帮人玩而已。”
师父听了这句话的反应我还记得,一脸戏谑,哈哈大笑地指着我道:“小柯,你喝醉了!”
我回敬道:“师父,你才喝醉了吧。”。
现在我意识到师父说的一点都不错,他是把我从小带到大的人,虽然不想承认,实际上论起来,他也勉强算我半个爹,“知子莫若父”,他哪里会说错?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复杂,所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往简单了去想,其实追求简单的人,骨子里一定也是单纯的,这种单纯构成了对抗世界的屏障,也可以说是对现实复杂世界的逃避。而这个解释用在曾经是郁柯的我身上,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
我对耳濡目染的这些阴谋诡计还是不屑一顾,原因也的确像师父从前说的那样,我单纯。可是我发现我渐渐地变得不单纯了,不知道是那天想要杀了李世民还是老爹告诉我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晋王的阴谋的时候。我现在可以真切地感觉到阴谋就潜伏在看不见的黑幕中,并且常常让人猝不及防,就像陆开明一样,在阴谋中单纯的人根本就是活靶子,而我不喜欢做活靶子。
我第一次见到晋王殿下是在覆盖岐州城的雪都化完了以后。春天来得格外迟,以前我从来也没有留心过周围景致的变化,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非常有闲情逸致地赏起花来,我的书房里摆了一只花瓶,是聿如和三娘帮我弄的,她们嫌我的书房太单调,里面插了几支花,花开得很好看,每一朵花都有好几片花瓣,从里到外是一层渐深的红晕色,每一朵花都感觉像是一张吹弹可破的漂亮脸蛋,三娘说这花叫海棠。
等到花瓣都掉光了,在木质高台铺了薄紫色的一层,晋王杨广自扬州总管任上回京述职,途经岐州,特地来拜访了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