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寨,药庐。
赵进忠面色惨白的看着手中的信笺,双手颤栗,猩红的眼中更有热泪流下。
见此,林宁与齐燕对视一眼后,轻叹一声,道:“田兄,你若不信,可派人去临淄……不,直接去上谷城看看。你可以派青州兵去……”
“不必!”
赵进忠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强压下心中巨痛后,抬眼看向林宁,沉声道:“林郎君,赵某,想亲往上谷。”
说完,紧紧盯着林宁。
林宁面色不变,眼睛却流露出担忧之色,道:“赵将军,你的身体……”
赵进忠惨然一笑,道:“家慈并妻儿子女还有诸多赵氏族人生死难料,他们若因我父子而损,赵某还有何颜面存于这世间?只盼神医恩允!”
说罢,就要单膝跪下。
却不想以他推金山倒玉柱之势,竟被林宁双手轻轻扶住,跪不下去!
赵进忠心头骇然,抬头看向林宁。
他虽非宗师,却也是堂堂一流高手巅峰的武功,在这位看起来清瘦文气的少年郎手下,居然连跪都跪不动。
林宁不动声色的将赵进忠扶起,微笑道:“谈什么恩允不恩允就过了,我山寨救人,却从未羁押过哪个,挟恩图报过。赵将军此时若想下山,山寨按规矩奉送三两银子做回乡盘缠,另外,我个人再送银百两……诶,赵将军莫要推辞。”
见赵进忠要拒绝,林宁摆手笑道:“俗话说的好: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有钱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英雄至此,未必英雄。大英雄手中枪翻江倒海,也抵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呐。赵将军如今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要去救家眷亲人,身旁没点银子傍身岂能成事?只可惜我也不是富裕之人,山寨的一切都归公中所有,就是我也不能随意沾手。赵将军不嫌少便好……”顿了顿又道:“北地不太平,尤其是过了榆林、峰谷城后,蒯家在那边起乱事。不过,我青云寨在北地还算有几分体面。若是将军接亲路上有蒯家乱兵为难,你可持我之令牌,告诉蒯明义,便是我青云林宁所言,敢惊扰将军和赵家家眷者,我林宁必斩之!”
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一块竹对牌来,交到已经眼睛激荡泛红的赵进忠手中,叮嘱了最后一句:“将军,保重!”
说罢,转身就要和齐燕离去。
背后,赵进忠终于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在地……
……
“三弟,你说这赵将军,真会回来吗?”
回到墨竹院,林宁吃了口徐佛斟上的茶后,犹豫了下,轻声问道。
齐燕闻言,差点将手里的茶盏摔了……
刚才,别说赵进忠感动的泣不成声,连齐燕都为林宁的慷慨仗义动容不已。
尽管他当时认为,这样做对青云寨或许不利……
也不是不利,就是可能丢掉一员可遇不可求的天生帅才,损失极大。
但林宁能做到这一步,齐燕依旧选择支持。
谁曾想,后面赵进忠感其高义,已经屈身拜下,认投明主,只待接回家眷,就一心效忠,怎么这位反倒起了疑心?
难道有帝王之姿的人,注定天生多疑?
按下心头的不安,齐燕耐心劝道:“兄长,田将军归心,一来是因为齐国朝廷太过黑暗,齐皇无君恩,姜家也无上官之德,田氏满门忠烈,为了齐国出生入死,田氏一族死了不知多少子弟族人,到头来却因为党争落败,反倒成为了背黑锅的,累积祖宗和亲眷家人,田将军岂能不寒心?二来,则是感兄长高义。兄长,自古以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义士。燕赵二地归齐属,田将军祖籍便是燕地。他一诺之下,重比千金,是万万不会变卦的。三来,天下虽大,可除了青云寨,谁还能容得下田家一门?所以……”
林宁闻言,打了个哈哈道:“我当然不是信不过田将军,以后我连军权都要托付给他,要是连点信任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我只是担心,他家人会不准他这般行事。子长你应当明白这一点,田家可以说得上是世代簪缨,满门忠烈。他们虽然受到了不公打压,可是就算死,怕也未必看得上一个山贼窝儿。要是田家长辈不许的话……”
齐燕正色道:“要是正统的儒家大儒之家,兄长所言或许可能。可田家忠义归忠义,却没那么死板。田家这样的军门,更信奉‘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亚圣之言。所以兄长真不必担忧……”
林宁看着齐燕桃花眼中隐隐波动之色,笑骂道:“我不过随口一白话,还只当着你,你往哪里想?我若是黑了心的,还怕他田进忠反叛跑路?他就是躲进三大圣地,我也有法子斩首!咱不是担心他作难嘛,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齐燕闻言,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为怀疑林宁羞愧道恼。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后,齐燕被人匆匆叫去,他身上担负着半个青云寨的俗务,尤其是户籍录入和甄别百姓中的探子,一天到晚也没多会儿空闲时间。
等齐燕走后,林宁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外的朗朗晴空,难免有些自省己身。
倒不是因为怀疑田进忠的事,而是他发现,他真的没什么信仰……
而古人,却崇信忠义仁孝。
旁的不说,在他看来傻缺一样的林龙、田虎之流,用前世的思维根本无法理解。
其实要不是有田五娘和春姨的执着,方林等人怎么可能留到今天?
都说入乡随俗,可拥有前世记忆的他,真的很难养出一副忠肝义胆来……
在前世,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