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的遗愿是就地安葬于广德城外的山岭之间,信昌侯李普及李秀最终还是派人到广德城,与姚惜水、云朴子等人一起护送其父李遇的灵柩到四田墩。
李普、李秀打算在金钟岭择一灵穴安葬李遇,此时天气还颇炎热,回洪州的道路不知道何时能打通,只能暂时葬于异乡,或许等过上几年,再将遗骸取出,迁葬回洪州。
八月十二日,已经是赤山军攻陷郎溪城的第六天,也是李遇入土安葬的前夕,冯缭与袁国维赶到四田墩来吊唁。
张平、袁国维将与顾芝龙及宣州诸家谈判之事交给韩文焕、韩道昌之后,不仅他们很快就离开宣城回到郎溪,韩钧昨天也得以从宣城脱身,这次一起到四田墩来。
除了凭吊李遇外,韩钧更主要还是带着富陌、周元和二人过来见信昌侯李普,商谈顾芝龙及宣州诸家投效岳阳的事情——不过韩钧心里怀着怨恨,没有进郎溪城,更没有去见韩谦,而是与富陌、周元和在郎溪城东跟冯缭、袁国维会合之后,直接往四田墩而来。
韩谦是兵多将广,但论及在岳阳的地位,信昌侯李普还是要比韩谦略高一头。
而即便不提韩谦擅攻郎溪城这事,顾芝龙及宣州诸家在韩文焕、韩道昌之外,也都更愿意与信昌侯李普谈判。
韩谦他也更愿意藏在幕后,希望由李普来主导更为具体的招揽议和的事情。
此时想想,信昌侯李普作为宣慰联络使,就有招揽纳附之权,韩文焕、韩道昌千里迢迢从岳阳赶过来,本身就颇为多余,只是谁事前能联想韩谦会心狠手辣到用其叔、其祖为饵这事上去?
四田墩虽说商埠繁荣,但早初以许家集为核心,加上四周的村寨,栖息繁衍也就两三千人。
秋湖军南撤,也带着两万多溧水县民挤入四田墩。
秋湖军攻占四田墩还不到一个月,之前所缴获及携带的粮谷还没有耗尽,两万多溧水县民日子都还熬得过去,许家集之内,诸家子弟都还能敷粉着翠、衣冠整饬,看上去有一种畸形的繁荣。
“侯爷与李都将真能吏也,竟然将小小的许家集整治得井井有条,非常人所能也。”李秀、姚惜水出寨迎接众人进许家集寨,韩钧看到寨子里的一幕,忍不住夸赞道。
韩钧过来后,就直接进了广德寨,还没有到界岭山东南麓位于金钟岭与悬脚岭之间的四田墩来,走进许家集,看到寨子里人头攒动,兵力进一步扩充到五千人规模的秋湖军兵容整饬,心想秋湖军怎么就没有拼杀一把,叫所有的风光都被韩谦这杂碎夺走?
面对韩钧的夸赞,李秀多少觉得有些刺耳,心想以郡王府的底蕴,要是连一座寨子都打理不好,岂非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李秀仅仅是目无表情的在前面带路,说道:“韩典军及诸位大人,请往这边走。”
姚惜水于岳阳留在太妃身边伺候,韩钧又是慈寿宫侍卫副统领,接触颇多,心里知道韩钧夸赞信昌侯与李秀等人治理许家集有方,并无讥讽之意,只是更不愿意承认赤山军的赫赫武功而已。
是啊,事前谁能想象韩谦带着一群泥腿子竟然能挡住宣州兵及楚州军的进援夺下郎溪城呢?即便赤山军在三个战场上的伤亡极为惨重,但从今往后谁又敢忽视赤山军的存在?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姚惜水都还没有能从深深的震惊里恢复过来。
曾几何时,韩谦虽说名声鹊起,但即便是更清楚荆襄战事及削藩战事内情的人,也都更倾向认为韩谦更擅长心机阴深的谋算,更倾向认为韩谦缺少身为一军之帅的雄浑气魄,在攻陷郎溪之前,没有人觉得不过是乌合之众的赤山军真正能有攻克坚城的实力。
甚至从韩谦征召奴婢入伍,与世家门阀为仇的那一刻起,姚惜水总觉得韩谦再如此跋扈嚣张下去,总有一天会栽一个大跟头,但她这一次又不得不失望了。
当然,在攻陷郎溪城之后,姚惜水内心更期待韩谦会恃功自傲、得意忘形,期待他对世家门阀的态度能更跋扈、强硬,却没想到韩谦在他最应该张扬、最应该跋扈的时刻竟然知道收敛起来了。
姚惜水心里笼罩着巨大的阴影,担心大楚的局势继续发展下去,一直都处于韩谦的引导之下,大哥还有没有可能取代杨氏成为江淮雄主,更不要说有朝一日能统兵北伐,将梁帝一族挫骨扬灰、报当年的血仇了。
…………
…………
“张平张大人他人呢?”在李秀、姚惜水将冯缭、袁国维、周元和、富陌、韩钧等人领着迎进灵堂侧面的偏厢房里,李普以为韩谦那个杀千刀不会出现,但张平怎么也该到四田墩来吊唁兄长。
姚惜水随李秀出寨迎接冯缭、韩钧等人就甚是困惑,心里想着义父张平乃是殿下及岳阳正式委到赤山军的监军使,韩谦不愿露面,也该是义父代表赤山军参与接下来的谈判。
韩谦姿态做得很低,满口说他绝不插手干涉谈判,但侯爷真傻了才会相信。
没有韩谦认可的谈判结果,他们是无所谓,但顾芝龙敢接受、敢认可?
今日的赤山军已经不同往昔了啊。
“张大人前往安吉接手安吉县事了!”袁国维解释说道。
“啊,九渡山的兵马没有调动啊?”陪李普在灵堂等候的陈铭升听这话是微微一怔,诧异的问道。
赤山军不仅成功攻陷郎溪,还将楚州军精锐压制在溧阳不能南下,兵锋之强,可以说是一时无两。
湖州刺史黄化担心位于湖州西侧、位于浮玉山东北麓诸山三面环抱之中的安吉县城,很容易就被进驻到九渡山与仙山湖的赤山军封住进出的口子,于郎溪城被攻陷的第二天,就将驻扎安吉的三千州营兵调走。
而在湖州刺史黄化放弃安吉县之后,这两天安吉县大大小小的乡族门阀,也都仓惶逃走,安吉除了中小贫寒平民外,差不多就剩下一座空城。
当然,他们这边也不清楚韩谦的态度,也没有敢随意派兵去占下安吉城,毕竟这时候也只有赤山军有资格去占据安吉县——至少在赤山军兵锋最盛之时,谁都不敢跟韩谦起冲突,何况他们都知道韩谦真不好惹。
赤山军驻九渡山的兵马未动,也没有看到赤山军驻其他地方的兵力有往东线调动,陈铭升不知道张平凭什么去收复安吉城?
“张大人就带了几名随扈去安吉城,没有从九渡山调兵马随行!”袁国维说道。
不要说李普、陈铭升、姚惜水、云朴子等人了,一路随袁国维、冯缭、韩钧他们赶来四田墩的周元和、富陌等人,这时候皆是一惊,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平乃是宦臣,早年在宫中担任内寺伯中低级宦职,声名不显,后到三皇子身边担任内臣,之后又以内臣的身份,到武陵军、赤山军出任监军使,为人所知,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能为世人记得住的功绩。
周元和、富陌在郎溪一战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张平,没想区区一个宦臣,竟然有这样的胆识!
虽说慑于赤山军的威名,湖州兵以及安吉县的乡族门阀,绝大多数人都从安吉城撤了出去,留下一座空城,但在场的他们几个人里有谁敢带着区区几人就进安吉城接管军政大权?
又有谁自信,仅凭着区区几人能将安吉此时乱作一团的军政之事理顺过来?
当然,张平倘若能在安吉站稳脚,成功接管安吉县事,对赤山军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意味着韩谦不仅能从东线能获得更多的资源、地盘,还可以进一步减少在九渡山、仙山湖的驻军,加强西线的军事实力,将楚州军死死的压制界岭山以北不敢南下!
云朴子瞥了信昌侯李普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张大人他此时却是尽心替韩招讨使办事呢!”
云朴子虽然早年在升州节度使府任监军使时,并不直接插手神陵司江淮分司的密谍培养,对神陵司在江淮地区的密谍名单以及暗中经营之事都不知细情,但这些天在广德寨,眼睛再瞎也早就识破张平的身份。
他这时候也忍不住嘲笑李普麾下明明有张平这样的人物,却不能笼络,反而叫其豁出性命为韩谦、为赤山军效力。
李普脸色阴沉,当着周元和、富陌等人的面,却也不便说什么,领着众人进灵堂祭拜过后,便着人安排周元和、富陌等人先到偏院休息,单留下冯缭、袁国维、韩钧等人继续在灵堂左首的偏厢房里说话。
李普也不跟冯缭打哑迷,也知道袁国维忠于殿下,而冯缭才是真正代表韩谦的人,说道:“冯大人,此地没有外人,韩招讨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得给我们一个准数,要不然这事拖着没有办法谈下去!”
冯缭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这时候也不再惺惺作态,当下便将韩谦的要求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