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七的中午开始,东市里就开始络绎不绝的迎来各种类型的俊美少年。
按照京城的规定,只有老弱妇孺出行可以乘坐马车,且不同身份的人乘坐的马车也不一样。成年的男人一般骑马或者乘轿,乘坐马车的极少。
这些学子大部分骑马而来,所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们自觉做成了一件大事,其神色轻松惬意之态,让行人觉得那马蹄子都轻盈了起来。
今天东市的妇人和姑娘们则是满足了一场视觉的“盛宴”。这些年少俊彦大部分都是朝中官宦的子弟,也有各州各府极其杰出的寒门学子,可谓是一时龙凤。这群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们齐聚“醉霄楼”,倒引得许多好事之人围观。
待听得是雹灾时赈灾的国子监太学生们在此聚会,所有人都连声赞叹,在楼下对着窗边的年轻人拱手作礼。倚窗坐的学子们也都笑吟吟地回礼。
有些卖酒的送来了美酒相赠,有卖文房四宝的送来了笔墨纸砚,求学子们留下墨宝。
受这些人启发,醉霄楼的掌柜也去买了许多纸笔,求着这些太学生们宴饮之后能题字题诗,并发了不少贵宾的礼帖。持这些礼帖的客人可以酒菜钱可以便宜一成,他们家中也有,当年大多发给的是他们的父辈,此时提几个字就有,有些人就无所谓的提了。
掌柜的捧着他们都的手书,笑的脸上都开了花。
开玩笑,这里面说不定有许多会是大楚未来的高官贵族,此时把这些小爷们哄高兴了,再多讨要些墨宝,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传家之物!
因李锐是东主,所以由他带着家人站在门口迎宾,迎的脚都快麻了。
另一样软的是手。东市各坊主店家太客气,他接各种礼物接的手软。这些礼物大部分是吃食,正好丢给里面的国子监学子们垫垫肚子。
这醉霄楼的店家接待惯了达官贵人,早已备下了投壶、击鼓、雅乐和其他消遣的玩意儿,就为了给这些人打发时间。一楼和二楼还找了唱曲的、杂耍的和唱戏的,因为齐邵怕人喝醉了闹事,不准醉霄楼的店家招舞姬,所以最热闹的也不过就是杂耍艺人。
又过了一会儿,到了中午用饭的时间,京兆府的差吏和中军帮忙协助赈灾的那匹军士们也到了醉霄楼。这些人一路上难掩兴奋之色,他们薪水微薄,这醉霄楼平日里也只是在外面看一看,他们这些粗人喝酒多半是在街边的小酒坊里。
想不到这信国公的公子和国子监祭酒的大公子正儿八经的联名给他们下了帖子,还请他们在这京城里最好的酒楼吃席……
有些官吏是换了一身新衣,特地和上官告了假,溜班来的。军士们也多数没穿军衣,只穿了一身武士服,披了件厚外套。
待人来的七七八八,李锐吩咐掌柜的准备开席,酒先都给满上。
过了少顷,他见人人有酒,便手握酒杯,一个窜步跳上了酒楼天井下方的戏台。
这酒楼是个回字形结构,一楼是大厅,二楼三楼是回字形的走廊和许多雅间,四楼是专门给贵宾留下的包房,从另外一个隐蔽的出入口进,平时并不对外。
这次李锐包下的正是一二三层。
一层坐着的都是嫌雅间气闷的军士和差吏,他们喜欢看看戏听听曲,一楼正合适。待看到李锐身手敏捷,那般高的舞台脚一蹬一跃而上,纷纷大声喝彩!
想当年老信国公一身过人武艺,开得了五石的弓,想不到这李锐年纪小小,身手也如此好,真是出人意料。
李锐一跃上台,先向四面作揖,又长声道:
“世人说‘达者兼济天下’,小子的祖母却常常教诲,‘但凡有一份心力想做什么,便可去做。’小子年幼,不会说话,却觉得我们这次这件事做得极好,极妙,极有价值,各位说是不是?”
“是!”
“说的好!”
“邱老太君的话没错!”
“我们做了这般大事,值不值得庆祝!”
“值!”
“那就请各位满饮杯中酒,今日不醉不归!小子先敬各位大功臣!”
李锐一仰头,喝尽了杯中之酒。
“干!”
“好!”
“敬李大公子!”
“这小杯忒得气闷,掌柜的,换大碗来!”
李锐是东主,不得不在这种场合出面。只是他很少在外交际,这那蹩脚的祝酒词一说完,就连忙跳下了台,往三楼的齐邵那边挤去。
一路上,他被许多人拦下来敬酒,李锐也不矫情,边喝边走,待到了二楼的楼梯处,已经喝了十几杯。
自从那次舅舅们把他灌醉,他又在浴室里发酒疯被奶奶笑话了一顿,他没事就练练酒量,现在等闲人也喝不倒他。
就算喝多了也无妨,这么多家人在这里,保准能把他送回府去。
等他回到二楼,齐邵那桌众学子正聊的是眉飞色舞,口沫横飞。齐邵是国子监学生之首,这一桌也都是国子监中的风云人物,要按后世的算法,这一桌正是学生会干事大集合的地方。
李钧一见李锐,连忙指了指身边特意为他留的位置,李锐年纪虽小,身量却不矮,坐在一群青年之间,竟然也毫不突兀。
“我说赵聃,我和你同窗三载,我怎不知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来来来,你瞒我们好苦,你先自罚一碗!”某个古灵精怪的学子拿了一个盛汤的大碗来,就要往里面倒酒。
赵聃吓得半死,这么一大碗酒喝下去,别说欢饮达旦了,怕是下一刻就要醉倒。他连忙按住那同学的手,讨饶说道:“别倒别倒,不是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那是什么?快给我们说道说道。”齐邵笑着说,“你那事迹被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一说,怕是春闱后你家的门都被冰人们给踏破了。”
“别说了,这些说书的害我!连我爹回家都问我是不是见到那画影图形就能认出人来!”赵聃头疼的叫道:“可怜我连家中那么多下人都认不全,哪里能过目不忘?”
“那你是怎么认出那泼皮乔装改扮冒领东西的?”
“此事纯属凑巧。那日,那泼皮穿了一身绿衣,身上又多有泥渍,他长相奇怪,嘴大鼻塌,眼珠子也是鼓的,我一看,心中闷笑,这人长得和蛤蟆似的,又披了一身蛤蟆皮……”
赵聃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有趣,不免多注意了一会儿。这人右手上有枚大黑痣,又有几根毛在痣上,他按手印时我看到那痣,便对他手也多看了几眼。”
“赵聃啊赵聃,你不看漂亮小娘子,却去看一个丑陋猥琐的男人,你你你,你这是什么心态?”
“滚!某人要丑到一定境界,自然是让人多看几眼。你丑的这么寻常,自然是不会惹小爷多看一眼。”赵聃笑骂道:“正巧,后来那人又来,换了一身赭红色的烂衫,依旧是那鼓眼睛,大黑痣……”
“下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多讲了吧?”
“嘁!没意思没意思!”
“真是骗煞一群小娘子啊!”
“这酒你必须得喝了!”
李锐笑着看着一桌子人推杯换盏,来往嬉笑。
没过一会儿,京兆尹的西城吏头王油子拎着一坛酒,从那阶梯走了上来,径直到了这桌来敬酒。
众学子停下嬉闹,一起看这吏头。这人精明能干,在他们赈济中出了不少力,还替他们解决了不少麻烦,是以众人对他印象极佳,也都热情的招呼他。
那王油子捧起酒坛,对众人敬道:
“小人年幼时父母双亡,家中贫寒,被婶母卖去一官家做奴。那官家为主不仁,小人被打的遍体鳞伤,又加之饿了几天,实在熬不住,最后地偷偷跑了。小人后来流落到京城,坑蒙拐骗,偷奸耍滑,赖以为生……”
这群学子听了面面相觑。好生生的大喜之日,说起这个作甚。
只有李锐听得他也是父母双亡,也是被婶母迫害,心中倒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小人一直以来,都觉得为官必定不正,为富必定不仁,豪门贵胄之地的子弟也均是一群不识人间烟火的公子少爷。小人虽然在京兆府里做一小吏,却对达官贵人毫无好感。”
“那日李大公子来西城,小人也只是想坑他一笔,劫富济贫一番。”
李锐和这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听了,不知道该笑好,还是气好。
“只是自李大公子和诸位来接济西城灾民,又带着工匠休憩房屋、领着郎中治疗伤者病人,小人就顿悟了,原来小人先前之想都是偏见。小人相信诸位以后为官,也一定会是好官,绝不会让其他贫户之子落到我这般下场。”
“小人心中有愧,是以特来赔罪!”王油子一拍酒封,顿时酒气扑鼻。
王油子举坛一伸,先行敬过,蓦地仰头就饮,酒液湿了满襟。
众“公子”见他豪气,连声道好,也拿了面前酒盏,把酒引尽。
更有好事者打抱不平:“王油子,昔年凌虐你的那位官员是谁?这在场的有御史大夫家的公子,也有刑部尚书家的少爷,你细细说来,叫他们为你报仇!”
“是啊是啊,这种不仁之官,留着也是害人!”
王油子满饮了那坛酒,把嘴一擦。
“不劳各位公子。这狗官在我乡间欺男霸女,贪财好色,小人逃跑后没有走远,那时我年纪小,身量还没长开,便装成个小姑娘,在家乡细细搜集证据。而后流亡到京城,又驯了一只野狗,负着那些证据去了御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