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此诗名《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是唐代岑参在任安西北庭节度判官之时,走马轮台,送封常清出征的心情写照。那时的他,心怀美好梦想,以诗词描绘出一幅宏大画卷,诗中写尽边塞的寒苦与雄迈,堪称激越豪壮,另具一格。
现如今杨恒所看到的莫铁山脉分断处的葫芦口,亦有着如此的豪迈与雄健,但除此之外,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与阴暗。
耗费魂力,将体能提升到极致,一路飞掠,杨恒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到葫芦口的。
沿途所见,俱是一片荒凉,草木枯萎,道旁堆积着尸骸,尸虫从黑灰色的死人骨头中爬进爬出,看得人头皮发麻。还有未死绝的尸鬼躯体在地上爬动着,偶然见到的野兽,俱是眼睛赤红,有些颅壳爆裂,内有尸虫爬出,却依然不死。
极少见到的水草滩流中,一群群血肉尽失、仅余下鱼骨与鱼头的“游鱼”在淡黑色的水草之下,缓缓游动,吃着飘浮的腐肉与水面的蚊虫。
“世道竟已崩坏至此?!”
杨恒蹙着眉,将目光从身旁不远的一处水潭收了回来,他的魂术此时已经全力启动,方圆两里之内,连蚂蚁走过树叶的声息都难逃他的耳目。
他轻轻一纵,人已经飞升到绝壁之上的一处突出石块上,然后接连几个纵跃,便离葫芦口的纵深地带又近了一些。
高度与纵深度一改变,所能观察到的范围随之扩大,在山谷两旁的林间石洞里,可以感应到非常明显的人马呼吸声,其中有些气息沉郁内敛,若隐若现,似有若无,必是顶尖高手无疑。
杨恒从石缝间瞄出去,只见在夜色掩映下,无数披坚执锐,面目森寒的军士正在往山谷中的各个藏军处移动,他们行进之时井然有序,静谧无声,甚至连脚步声都轻如棉花,这样的军队,一旦行动起来,必定侵掠如火。
处于莫铁山脉中段的葫芦口是烨阳城、卧龙城、赤嵌城、益州城四方势力都不管的真空地带,在这个地方突然出现如此大规模的精锐部队,而玉摇花母子又恰巧要经由此处回赤嵌城……这些军人的目的已不言而喻。
杨恒没有再往深处探查,一来担心会惊动敌人,二来时间已过子夜,再不往回走,只怕在黎明之前就赶不回营地了。
他从崖壁上掠了下来,往东北方向疾掠而去,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耳际旁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他放眼望去,只见在眼前两百米开外,有一支骑队正朝葫芦口方向疾驰而至。
这队人共十一名骑手,身手矫健,神情勇悍,他们身上不披铠甲,但身负长刀劲矢,看衣着与装备,象极了轻装出行,以便于刺杀与侦查的隐密行动部队。
为首一人圆脸短须,身穿皂色长袍,头顶文士冠,仿佛一个学士似的。
在他的马鞍前架着一个人,此人的身躯仰面垂挂着,所以能看得清面容,其身着锦衣铁鞋,杨恒认得出这个俘虏便是锦衣卫哨探营的小队长张原庆!
骑队速度极快,瞬息便至,杨恒立于荒原道旁的衰草之侧,迎面扑至的劲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前方何人?”为首的文士首先察觉到了杨恒的存在,他一勒缰绳,座下劲骑立即停下,;四蹄驻住,纹丝不动,就仿佛一只小猎犬被勒停了似的。
他身后十骑疾驰如风,从后呈扇形包围上去,一下子便将杨恒钳制在中央。
杨恒端立不动。
他望着这名文士,笑道:“过路的。”
文士眯着眼睛望了杨恒一会,亦笑道:“那我送你一程吧。”
“好。”杨恒说这句话的时候,立即就出手了。
他的目标是文士身旁的十名骑手!
杨恒的目的很简单,这名文士是头领,信息量肯定大许多,所以暂时要留活口,至于……其他人,全部都可以死了!
他的轻功名叫幽魂鬼步,施展起来,连影都看不到,加上他必杀的信念,此时全力施为之下,更是快得匪夷所思。
杨恒的身形在空中电闪而过,十名骑手的头颅顿时象被拍碎的西瓜一样裂开,他们十人连拔出兵刃的机会都没有,便全部从马上掉了下来,而那十匹马也一齐跪在了地上,细看之下,原来马头俱被杨恒的掌力震碎。
一击十杀,酣畅至极!
杨恒的身形在空中毫不停顿,立即折向那名文士,动作圆融流畅得就象水墨融于溪流,不带一丝烟火气。
文士面上显出极之惊骇的神情,为了不走漏风声,他们会杀掉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杨恒身上的气息平淡得不象是一个练武之人,所以他原来还是抱着戏耍的心情来杀人的,但想不到遇到的竟是一个索命的煞星。
他双手探向了马鞍后的双刀,这两柄刀曾经染过上万人的颈血,在原涛阵营中,他杀人的凶名是极其响亮的。
双刀出鞘!
在杨恒来到他面前之际,他竟然拔出了刀,仅凭这一点,他就算死了,也可以在地底下吹上几辈子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
双刀出鞘,然后……又被塞回了刀鞘!
是杨恒把刀塞回去的。
塞回去的同时,他顺便卸下了文士的一双胳膊。
钻心的剧痛!
文士稍稍用眼睛瞥了瞥自己被扭得象麻花一样的手,正想嘶吼,杨恒却已经捏住了他的喉咙,将他从马上提了下来。
他座下的马,被杨恒一掌按在头顶,也象另外的那些马一样,连叫都没叫,便瘫在地上。
文士如同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公鸡,所有的啼鸣都止于喉间。
“嘎……嘎……咳……咳……”
他的双脚本能地踢向杨恒,不过这个愿望很快也落空了,因为他的腿骨直接被杨恒用脚扫断!
此时的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手、没有脚的葫芦。
杨恒将文士掼于地上,冷冷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文士惨烈地笑道:“我们都是你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终于觉得有些解气了,他的腰杆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些,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硬气,很有骨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朝杨恒的脸吐口水!
杨恒冷笑,他凌空一掌就削掉了文士的半个下巴,文士的眼睛因为剧痛而圆睁着,他的喉间涌出大股鲜血,但他还没有死。
因为杨恒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只觉一股澎湃的真气从他的百汇穴直贯而下,这股真气给他续着命,同时也让他如坠迷雾之中,眼前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而迷幻起来。
杨恒的魂术——追魂引!
追魂引是逼问口供最好的办法,只要没死,即使你不开口,我也能知道你心中的秘密。
不一会,杨恒松开了按在文士头底的手,文士失去支撑,身体便往地上倒去,杨恒冷哼一声,左脚飞出,踢在他胸膛上,只听骨碎之声,闷闷地传出,文士的尸体象一块烂木头一样飞向二十几米开外的一处水潭。
水潭里有只剩骨架与鱼头的“骨鱼”,它们吃起肉来,比尸鬼还狠,连带血的衣服都不放过。
水花剧烈地飞溅着……
杨恒将人与马的尸体都扔入水潭之中。
然后,他用手心抵在张原庆的背心,输入一道真气。
张原庆缓缓地苏醒过来,见到杨恒,他眼中亮起一丝希冀的光芒,虚弱地道:“杨……杨大人……救我。”
杨恒眉眼中尽是郁色,他沉沉地道:“很抱歉,你已经……救不活了。”
方才灌入真气之时,杨恒便已知道张原庆全身的经脉至少有一大半都被内劲震断,文士那一伙人之所以还留着他的命,是想继续在他口中探知更多的消息。
张原庆眼神黯了下来。
“给……给个……痛快!”
杨恒点头。
掌力一催,张原庆的身体立即变得僵直。
这一掌,将张原庆的心脉全部截断,他立即毙命,死得毫无痛苦。
杨恒将张原庆的尸体也扔入水潭之中。
将现场处理干净之后,杨恒立即动身往回赶。
根据方才从那个文士的记忆中所取得的情报,葫芦口内至少埋伏着原涛以及其他势力所集结起来的五万大军,目标便是玉摇花母子。
文士名叫张采,是原涛麾下一名偏将,职位不算高,所以得知的内幕信息并不算多。不过他负责哨探营,便也分管着情报。
所以,他是知道玉摇花阵营中有他们的内应的,据内应传过来的消息,玉摇花的护卫队本应是昨天下午到达葫芦口的,但很明显,情报有了误差,因为玉摇花根本没进包围圈!
至于内应是谁?有几个?他也不清楚!
杨恒现在只想飞回营寨中去。
此行的成败与否,在于能否将全部内鬼找出来。
现在,杨恒心目中已经有了第一个人选。
……
天空依旧暗如浓墨。
冷无情在营地内缓缓地走着。
他睡不着,因为按照计划,他们明天就将继续朝葫芦口进发,到了葫芦口,眼下的这支队伍以及他的命运将会被彻底改变。
营地内的警卫见到他,都纷纷肃立致敬。做为老牌的锦衣卫头目,他的地位与威信还是很高的。
他默默地点着头,表情严肃地在这些即将变成尸体、曾经并肩作战的下属面前踱过。
看着这些鲜活的面容,他一点内疚的感觉也没有,反而隐隐有着一些将天意玩弄于股掌间的兴奋。
走过杨恒的帐前,他停伫了一下,因为风吹起了营帐的门帘,他的眼光瞥进去,里面似乎没有人。
今夜,他在营地内巡了好几遍了,其他地方似乎也没有杨恒的踪影。
“他会去哪?”冷无情暗忖道。
正思忖间,忽觉身后有风,他霍地转身,便看到了杨恒。
杨恒微笑着,缓缓踱至他面前,象老朋友一样地寒喧道:“冷大人,在巡营呢?”
“嗯,杨掌门还没睡呢?”冷无情嗅到了杨恒身上的血腥味和荒原上的泥土气息,眉头微微一皱。
“刚才睡不着,出去走了走,现在倒觉得有些乏了。”杨恒一边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一边淡淡地对冷无情道:“冷大人辛苦了,也早些歇息吧。”
“嗯,杨掌门也辛苦了。”冷无情返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入得营帐,他的眉头尤自紧拧着,心中思绪万千,他仍然放不下方才嗅得的血腥气。
杨恒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