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
十八岁?!还是一个孩子啊!
他没有说,但连翘却感受到他心里的难过。
微微抬高了头,她的角度刚看能看到火哥冷峻的侧面轮廓,依然是那么好看,可是眉目间却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深沉。
心,替他难过着。
她想起自己现在的感受,设身处地的试想着当年才十八岁的火哥,第一次杀人时会多难过?缓缓地从被子里抽回手,她环住他的脖子,不自不觉地咬紧着下唇。
想安慰,可是却不会安慰。
迟疑了片刻,邢爷瞥了一眼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大手一紧,扣住她的腰儿就将她整个儿的提起来趴在自己身上,踌躇着说。
“你也看过战争片儿吧?喜欢看战争片儿的人特多,为啥不怕呢?因为那里面的杀戮离得太远,不真实,大多人看着拿起机枪扫射的时候,会兴奋地觉得这样杀人真他妈过瘾……”
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抚着她的头发接着说:“可是,那到底是隔岸观火,自己亲自杀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那是对人性的考验,而战争,最不需要的就是人性!作为一名特种兵,光有战斗力哪行?最需要的是杀人的能力。”
身上微颤,连翘觉得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似的难过。
“杀人的能力?这种能力从哪儿来?”
“锻炼出来的,杀第一个,杀第二个,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麻木了……所以在真正的战场,新兵不管素质有多强,大多都不是老兵油子的对手,为啥?就是这种能力,那不是看谁的枪打得准,打得快,而是谁的杀人能力强。”
被他说得呼吸有些不稳,连翘将脑袋俯在他的脖子里,小声抽气儿。
“为什么要有战争呢?我不喜欢杀人!”
为什么?
“有利益和主权的争斗,就会有永不停歇的战争,有战争,就会有军人,有军人,就会有杀戳,军人的职能本身就是杀人,尤其是咱俩这种,随时有可能与敌人短兵相接的特种兵,连翘,你明白吗?所以,你不必觉得内疚。”
“就不能不争不斗么?”紧紧抱住他的腰,她轻声儿问。
手指在她脸上拍了拍,邢烈火沉下了嗓子。
“记住,我们的眼里,没有政治,只有国家,荣誉,还有使命。”
听着他冷冽却坚定不移的声音,连翘的心突然扑腾扑腾地跳跃起来。
这些词儿,在没有硝烟的和平年代,早就已经遥远而陌生得快要找不到感觉了,要是谁在大街上这么说话,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丢臭鸡蛋……
可是这一刻,在火哥那种带着决然而凛冽声音传递到她的耳朵里时,不可抑止地,碰到了她的心脏。一种久违的澎湃涌上心来,像极了小时候加入少先队时,第一次戴上红领巾对着国旗宣誓时那种激动和自豪感。
荣誉感,很快便如雨后春笋一般,慢慢的在她心里萌芽了,便开始茁壮起来,吸了吸鼻子,她抚了抚还有些迷蒙发烫的脸上。
“我知道了,火哥。”
“心里好些没有?”
轻抚着她的脸颊,邢烈火对她的耐心程度,已经超过了二十七年的总和。
“好些了……”摇了摇发晕的头,连翘如是说。
凝视着她,邢爷目光深沉,眼神里是难得的温柔和缱绻,哄孩子一般轻声道。
“睡吧,宝贝儿。”
睡吧,睡吧,宝贝儿。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他那只大手,熄灭了灯光,替她脱掉外套,就一直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暗里,传来她低低的啜气声:“火哥,我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到那个人,他的眼睛看着我……”
心里一沉,邢爷收紧了手臂,略一思索,便紧紧地搂了她,“我去打点儿水来给你洗个脚,成么?”
沉默了两秒,连翘点了点头,慢慢地松开了他。
吻了吻她的额,又吻了吻她的唇,他才慢慢从她腰间抽回手来,起身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时,手中端着一个塑料盆儿,盆儿里热腾腾的水氤氲的热气儿直往上涌。将盆儿放在行军床下,邢爷翻开被子就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将她有些冰凉的脚摁到了盆里,轻声问:
“烫吗?”
水是有点儿热的,可是连翘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不烫。”
或者说,她希望烫点儿,烫了才能排解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吧,她想忘记——
“泡脚有助于睡眠,能舒缓神经。”
蹲下高大的身体,他抓着她那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就缓缓地替她揉捏起来。
“在野外没有条件,等咱回了家,每天晚上弄点儿舒缓的中药泡泡。”
老实说,连翘有些懵了。
面前这个家伙哪儿还是火阎王啊,那么倨傲不可一世的人,为什么会屈身替自己洗脚?
这么一想,她便有些傻呆呆地。
注视着他,那眼神儿越来越柔和。
他能这么伺候她,感动得她找不到北了。
过了好半晌儿,她才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出声儿。
“火哥,你咋对我这么好?”
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眉目间都是窘迫的样子,邢烈火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淡淡地说,“废话,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说完,大手微微抬起一只脚来,轻轻替她摁着脚心。
好小!好软!好白!
心里微窒,他目光有些炙热。
亏得她也经常训练,但那脚上的肌肤还细滑得跟绸缎子一般,那圆亮晶莹的脚指甲,粉红的指甲,个个指头小巧得让他心生怜惜。
一双金齿履,两足如白霜。
古龙说,漂亮的姑娘那脚儿,要像牛奶,像白玉,像剥了壳的鸡蛋。
而连翘的脚比剥了鸡蛋的壳儿还白。不对,是比剥了壳儿的鸡蛋还白。
瞧得眼热,不知不觉中,邢爷手上的动作越发柔和了,而某种火儿就燃烧起来了……
当然,这可怪不得他,曾经有挨砖的家伙发表过学术论说,女人的脚是性韵味儿最浓的器官,其实是最性感,诱惑,敏感的所在,对男人来说,更是最具有杀伤力的致命武器。
当然,这指的是漂亮的小脚板儿。
水浒里那个风流倜傥的西门大官人,就曾经为了潘美人那对三寸金莲,冒着砍头的危险得罪了做公安局长的武松同志。
可见,漂亮的小脚是多么惹人怜爱啊?
废话多了点儿,回归正传,此时,同样身为正常男人的邢烈火同志,会不喜欢他妮儿这双漂亮的小脚么?揉着揉着,这家伙就跑了调儿了……
“呵呵,有点痒啊,火哥……”
他哪里是在按摩啊,纯粹是在抚模,挠得她脚心儿痒痒的。
没几下,她就条件反射地开始缩脚,想要挣脱他的魔爪。
“别不知好歹啊?”
瞪了她一眼,邢爷回过神来,紧扣住她软滑的脚丫子,再抬头时,那眼睛里荡漾着一抹深幽的光芒。
莫名其妙!
连翘弄不懂他怎么突然就炸毛了,不由得嘟囔着嘴抱怨。
“你使点劲儿成不,重点儿吧,我痒!”
这句话用她软腻腻的声音说出来,不由得让他平添了许多遐思。可是这种情况下,前后左右全都是人不说,她还面临着这样憋屈的事情,他能禽獸么?
思忖到这里,他突然不爽地发力,狠狠地用指关节在她脚心的涌泉穴上一摁。
“重点儿你又得说疼!”
果不其然,他话言刚落,连翘立马皱了眉,呲牙裂嘴地吼。
“……疼……疼……轻点……轻点……”
带着颤儿的声音传来,邢爷眸色越发暗了,心里一荡漾,猛地伸手捂着她的嘴,压着嗓子吼吼,“你小声点儿,别叫唤!”
呃……
好像她这声音,是容易让人误会啊?
连翘乖巧地点头,轻轻‘恩’了一声,放松了身体。
可是,等他的手从自个儿嘴上挪开时,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恨恨地抹着嘴,怪声吼叫:“喂,你怎么能拿洗脚的手来捂我的嘴?”
低低笑着,邢爷低下头继续替她揉脚。
“没良心的小畜生,老子都没嫌你的臭脚丫,你还嫌上我的手了!”
连翘扯了扯嘴,仔细一想,觉得自己是不太厚道。
于是,她乖乖地坐好,任由他对着自己的双脚揉来弄去。这会儿他的力度好些了,她还是蛮舒服蛮享受的。微微眯着眼睛,她望着他板寸发的脑袋,视线又慢慢落到他那双拿惯了枪的大手上。
他这样儿,真的好么?
会不会太宠爱她了一点儿?
抬头瞄她一眼,邢烈火知道自己手上劲儿大,在尽量控制着力道替她拿捏脚上的穴位,同时,也顺便把丶玩着那一双细白水嫩的小脚。可怜见的,天知道,他除了必须表现得一本正经之外,还得按捺着自个儿直冲脑门儿的兽性是多么不容易?
清下嗓子,他问,“这样呢?重不重?”
“嗯……”
“这样呢?舒服么?”
“嗯!”
氤氲着雾气的眼神微眯,连翘被他捏得浑身舒坦,脸颊上挂着微醺的浅粉色。心里头感觉一美少,因为杀人而升起的阴影就淡得快没有了,脸上也不知不觉就绽开了笑容来。
想了想,她俯身来便勒住了他的脖子,顺便在他额头亲了亲。
“喂,火哥……”
反啄了一口她的脸,邢爷真受不了这样的撩动,声音低沉沙哑。
“怎么了?”
瞧着他俊朗无匹的面容,连翘嘟了嘟嘴,又纠结了。
她心里感觉,要不要说呢?
下意识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嘴里模棱两可地说。
“嗯,那什么,我喜欢你……”
邢烈火手上动作一停,双眸微微眯起,视线全部集中到她脸上,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
连翘皱眉,有些不好意思了,难道这句话,雷着他了?
还来不及问出心里的疑惑,下一秒,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面前人影一闪,她就被急切的火锅同志给摁在了身后的被子上。
“喂,火哥……”
低头啃了下来,邢烈火没有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那股子急切劲儿,大得像要吃人似的,力道更是毫不留情,唬得连翘一愣一愣的,大口喘着气儿就在他身上揪了一把。
“邢烈火……”
很明显,邢爷这个时候,八成儿都听不见她的话。没有给她面子的继续着亲吻着,那吻劲儿劲儿的,逮住她就是死命地碾磨。
火辣辣的吻,霸道,缠蜷,一寸一寸描绘着她的美好。
两个人,四片唇,很快便胶着在了一起。
他俩似乎都热爱上了这项运动。
终于熄了灯,盖了被,月亮再次羞涩了。
——
俗话说,世间之事莫不如此,祸兮福所依,祸兮福所致。
反劫持训练了三天之后,一回到京都,火锅同志便报请了上面儿要给在反劫持训练中“救回人质,击毙歹徒”作出贡献的连翘同志立三等功。
本来按他的意思是要给二等功的,但是考虑到是自家老婆,他谦虚了一次。
报告上去了,就等着开会宣布和批准了。
在部队,和平时期要立功不算容易的事儿,不拿命去搏基本上是痴人说梦,而立功对前途和今后晋衔都有很大的作用。
一般情况,这种事儿邢爷都是做得了主的,所以此事儿基本上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而让她最为开心的是,经过火锅同志一晚上的‘细心开导’,两个人‘深入研究’后,她也没找心理医生做辅导和心理危机干预,照样又小强似的活蹦乱跳了。
不得不说,这妞儿的承受能力还是蛮强的。
人啊,心里那颗巨石一旦被击碎,那就是压力散去,一身轻松的感觉,她舒服到什么程度呢?
宛若新生。
每每夜晚时听到枕边男人浅浅的呼吸声,那个狰狞的血腥场面如同做梦一般不太真切了,而通过这件事儿,她觉得一个人能安然的沉睡在喜欢的人身边儿,便是最大的安康。
对,她喜欢他,她告诉他了。
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他也喜欢她,但他的行动却证明了……
如今在他们家里,大事儿由火哥做主,小事儿由她做主,啥是大事儿呢?上升到部队或者国家高度的,关系到国际的都是大事儿。除此之外,全都是小事儿,一律归她来管理。
总归,这一切都值了。
白捡了个三等功,她觉得老天对自个儿太好了。
不管是出于虚荣也好,还是二货意思也罢,反正,她就是觉得心情蛮好的。
人逢喜事儿,精神爽,连翘同志的日子,按舒爽的说法,简直就是活在冬天里的春天动物——浑身暖和。
这日下午,在机要处结束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卜莫愁深度会议后,连翘心情愉快地往行政楼去了。手刚触上门把儿,还没推开办公室的门儿,就听到旁边儿有人在叫她。
微微一愣,她退回来几步,寻声儿望去,只见小武在值班室冲她神神秘秘地招手,小声的口型:
“连参谋,过来……”
连翘走过去,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着说:“咋了这是?老大不在?”
“老大今儿去上头开会了,会后卓老单独见了他,回来这不,雷霆震怒了了,刚才把办公室里的资料甩了一地,连花盆儿都砸了,还把我们都赶了出来,我这不是跟你说一声儿么……”
开会?卓老,卓云熙的爸爸……
他一回来就炸毛了?
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啥动静儿啊!?
她记得,还有吻别来的……
那么肯定就是会议的内容本身了,连翘皱着眉头,仔细琢磨着。
她自己蛮乖的,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机要参谋,这么久以来,也从来没见过火哥因为公事儿发过火儿。那么,就现在这个情况下,能让他发这么大的火儿的事儿是?
这么一想,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心里思忖着,她摆着满脸的笑容安慰小武:“没事儿,领导么,时不时总得耍耍威风派头不是,你别跟他计较啊?”
小武挠了挠头,红着脸说:“我不是因为挨了训跟老大计较,我是担心老大,他那脸,拉得老长了!”
连翘咧了咧嘴,“没事儿,我去瞅瞅,没把咱们通通拉出去操练,那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想了想,没直接推门儿进去,而是轻手叩了叩。
“报告!”
没动静儿。
“报告……”
终于,这回有反应了,邢烈火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进来!”
轻轻推开门儿,只见火锅同志果然一脸黑沉,哪怕隔得那么老远,她也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蔓延的杀气,阴冷的脸更是让人肝儿颤的凝重。
办公室的地上,真的如小武所说,一片狼藉。
连翘笑着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儿,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
邢烈火没有回答。可这个散发着冷酷气息的家伙,别人或许见了会很害怕,连翘现在真是一点儿都不怕他了,哪怕他在外面再强势,再冷漠,再霸道,再逼人,对她还是跟别人不同的,这一点儿她心里明白。
她微笑着凑了过去趴在他办公桌上,放柔了语气撒娇似的捅了捅他的胳膊。
“喂,领导,咋回事儿啊?刚听人说你吃了两公斤炸药?炸了好多人!”
静默着望了她几秒,邢爷长臂一伸勒了她的腰就揽到了怀里,声音冷冽。
“没啥事,不要瞎想!”
“在骗小狗呢?”连翘笑着不轻不重地反问。
微一眯眼,邢烈火眸子一沉,有了几分猜不透的森冷。
连翘噗哧一乐,顺势坐在他腿上,撒欢儿似的缠上他的脖子,轻快的笑问:“不要告诉我说,又是机密哦?”
他没有吱声儿,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气息。
他在狂躁,他很生气……
连翘唇角微微一挑,笑眯眯地亲了他一口,戏谑地说:“喂,这位大爷,奴家看你印堂发黑,脸色发青。莫不是走了桃花运,要不要给你算个命啊?免费的哦?”
“连翘……”
望着她,邢爷眉头蹙得更紧了,眼眸深沉,却没有了下文。
而此时的窗外,天空似乎要下雨了,阴沉了一片。
办公室里的气氛,也是十分诡异。
连翘涎着脸靠在他的颈窝儿,挠着他耳朵玩儿,没有丝毫压力的轻笑。
“嗯,来算个命呗。爷,奴家的三等功没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