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将延庆王妃一行直送出府门,看着王府那带着徽记的马车辘辘行远,这才返回内宅。只见垂花门里,一个婆子带着两个小丫鬟等在那里,是大太太派来接大老爷过去正院的。五姑娘雨霞竟也等在红漆廊柱下,见父亲来了立刻过来请安。娇滴滴地道:“父亲,女儿近日学着画梅,可怎也画不好,父亲若是有暇,可否过去指点女儿一二?”
大老爷素来宠她,自然无不应允。大太太派来的丫鬟婆子这才有机会上前请安。说不了两句,就被大老爷打发走了。于是父女俩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迤迤逦逦直奔合香阁行去。
直到众人走远了,那带头的婆子才恨恨地呸了一声:“没见过合香阁这么不要脸的,为了争宠,连女儿都派出来了。大家小姐的脸面都不要了!真是下作!”众人忿忿地回去禀告大太太不提。
大老爷走了一阵子,忽然想起外院一件要紧的公务尚未处理,便吩咐雨霞先回合香阁,他带着一个丫鬟匆匆去了外院南书房。
雨霞回了合香阁,柳姨娘作为姨娘没有资格陪客,但这时已经得到消息,早已打扮停当,守在了院门口。见大老爷没跟过来不由一阵诧异,雨霞扶着生母的手进了堂屋里间,挥退了众人,又关上房门,柳姨娘一坐下就不由埋怨道:“我的姑娘,今天这事你可有欠思量呀!你一个姑娘家,亲自跑到二门接你父亲……娘知道你是为了娘好!娘也不怕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可你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帮姨娘争宠’,这话传出去多不好听呀!”
“娘……”雨霞嗫嚅了一下,也意识到此事不妥。到底是年纪小,没有历练出柳姨娘般的稳重。其实以柳姨娘的受宠程度,就算争宠,也断不至于派女儿出马。都是她太过心急,乱了章法。对着生母,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雨霞便道:“娘,我把父亲叫来合香阁,是想……是有件事想求他……”
柳姨娘疑惑道:“到底是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我”雨霞的脸红红的,“我想求他……把我说给二表哥。”毕竟是大家闺秀,说起自己的亲事,即使对着生母,也还是害羞的。
柳姨娘不由怔住!脸上的神色渐渐庄重起来:“姑娘,你是大家闺秀,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可以自己过问自己的婚事?这要是被怡宁居知晓了,不知要怎样编排你呢!”
雨霞脸更红了,“我自然不会出去乱说!娘,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跟我讲这些礼数规矩了!父亲最听你的,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
柳姨娘抓住椅子扶手,脸显沉吟之色,眉目间自有一股气势。自己的孩子,哪有个不爱的,刚才那番话也不过是敲打雨霞两句,怕她被人抓住了把柄,若她真是个严守礼教规矩的,又哪能有今天的日子,隐隐竟能与正房太太相抗衡。
就沉吟着劝道:“那二表少爷,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虽说也是皇室血脉,算得金枝玉叶,可他上面还有一个成了亲的哥哥呢,承袭王爵哪里轮的到他?前儿听你父亲说起,延庆王爷已经上书当今圣上,为长子讨封世子封号了。世子之位一旦定下,二表少爷顶了天也就是个国公。况且,延庆郡王与国家并无尺寸之功,世子再往下降,可就连王爵都没有了……”大楚制,皇室宗亲除了极个别的立下大功者由皇帝赐予金宝金册,得到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就是说爹是什么爵位,儿子照样还是什么爵位——其余的可都是降等袭爵的,没有了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几代下来就变成了闲散宗室,也难怪柳姨娘有些看不上叶敏淳。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郡王府听着好听,若论权势地位,又哪里能比得了首辅宰相之家。五姑娘雨霞别看是庶出,姨娘却极得大老爷宠爱,在相府的体面那是一等一的。吃穿用度、入学教育都是比着嫡女来的,雨霞早就把自个儿当成了嫡女。大老爷也不只一次地表示,将来要为她找一个天下最好的男人嫁了。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心气儿高,普通的宗室又怎会看在眼里?
“……可不能只为他生得好看就动了心思,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娘!你说什么呢?”雨霞羞得脸上发烧,想到表哥那张俊脸,又是一阵心跳,“你怎么不想得长远一点!二表哥从小就与太子交好,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将来太子登了大位,能不重用他吗?又是太宗皇帝的亲孙子,又文武双全,带得了兵也从得了政,将来立下几桩功劳,得个王爵也不算难啊!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多着呢。”
柳姨娘神情凝重起来:“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她虽然颇有些手腕,长于宅斗算计,但毕竟是内宅妇人,对于朝堂政事并不十分关注,自然没有多少见识。但这话说得有没有道理还是判断得出的。
雨霞嘟着嘴道:“是绿静斋那贱人说的。”可不就是刚才吃饭的时候雨澜话赶话地说出来的。
柳姨娘这下真的吃惊起来:“她才多大一点儿。竟有这样的见识?”柳姨娘目光幽深,神情越来越严肃:“孩子,当娘的再劝你一次,以后再不要和七姑娘作对了。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能是个好相与的吗?我瞧着连老太太的心都慢慢被她拢过来了,可见她的手段!”
“娘,你还说!”雨霞忽地站了起来,想起今日雨澜的风光,气就不打一处来,“只不过是婊子生的贱人,凭什么和我争?凭什么老太太喜欢她不喜欢我?再说了,她有什么了不起,有了事情,父亲还不是站在我这边。”想起上次摆了她一道,脸上就露出得意的笑容。
柳姨娘急得直跳脚:“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那么固执!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敌人就给自己多树一堵墙啊!你又何必非得和她过不去呢?”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雨霞越想越怒:“她整天与我作对,想让我和她和好,做梦!”柳姨娘又劝了几句,雨霞只是不听。时间不多,大老爷马上就要来了,只好又把话题扯回到叶敏淳身上。就问:“今天的杏花宴,不就是给二表少爷、三表少爷相看姑娘的吗?延庆王妃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姑娘当时有没有留意?”
雨霞皱眉枯思半晌:“三姑姑对每个人都是和和气气的,我看不出她对谁有什么特别的!”又一笑傲然道:“我看京城虽大,这些所谓的贵女,也就那么回事,并无特别出挑的。论品貌才学,谁又能越得过我去!今天我做的诗文,可是公推第一的。另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女儿,看其穿戴就知道家境一般,恐怕父亲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穿的衣裳都是半旧的!”
柳姨娘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儿也是一阵欣慰,“孩子,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好了,就是二表少爷了?”
雨霞斩钉截铁地道:“我想好了!我就想嫁给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