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他不能,同样正当少年的卓昭节也觉得苏史那太过小心了点,想了想就问:“苏史那这时候催你去月氏族中?为什么?若说要脱身,早先怎的不提呢?”
“到底我是在长安长大的,又不全是月氏血脉。何况我从未在西域待过,即使占着大义名份,又哪里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宁摇碧苦笑了下,道,“我那些舅舅、姨母在族中多年,土生土长,即使当年母亲与苏伯离开时做了许多后手,到底这许多年过去了,我想一回去就坐上头人之位……终究有点悬。”
卓昭节心下一讶,道:“这么说的话……是月氏族里忽然有了方便回去的机会,还是如今朝中不妙,所以苏史那……”
宁摇碧沉吟了片刻,才道:“如今还不好说……且等局势变化,才好知晓。”
“变化?”卓昭节诧异的看着他,道,“怎么说呢?”
“过上些时候就晓得了。”宁摇碧摇着头,道,“我不想就这么回月氏……昭节,对不住,虽然回月氏去,也不难荣华富贵这一生,然而我生长长安,是决计不想离开这儿的。月氏族少主这身份,我想留着约束一下远在西域的月氏族、并以此为筹码在长安横行一二……真正要去西域争这个位置,除非当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慢慢的道,“但我在长安的话,对天家来说在月氏族中这身份其实也不过一句空话。天家一道圣旨就可以让大舅舅成为正经的头人了。所以倘若最后失败,你也要跟着我……”
“你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卓昭节闻言,却是暗松了一口气,道,“我打小娇生惯养,西域那等苦寒之地,可是决计过不惯的。方才你那么一说,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西域虽然苦寒,可咱们这样的人,便是在大漠里也不难摆出公侯的排场来。”宁摇碧轻轻笑道,“我终究对你不住,昭节。”
这锦绣繁华的长安,是他生长于斯的地方,即使血脉里有一半的月氏血脉,可宁摇碧骨子里受到的仍旧是最正统的中土熏陶。他再放肆不羁,终究也是故土难离。
何况大凉富庶鼎盛,这天下有什么地方与长安一比,不黯然失色?连那提起来都带着三分烟水气息、透着说不出的风流韵致、仿佛终年被掩映在杏花与烟雨里的江南,在长安跟前也被映成了小家子气儿……在这样雄伟博大的帝都长大,作为最典型的五陵年少之一,宁摇碧又哪里还看得上旁的地儿?
更不要说与中土一比怎么都脱不了荒僻苦寒的西域了。
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侯门贵胄,出入宫闱、陛见觐见如同家常便饭,对于一个胡人部落的头人之位……宁摇碧实在是兴致缺缺。
毕竟照着苏史那的建议那么一去西域,他这辈子也就指着月氏头人的位置过了。不管最后上台的是延昌郡王,还是真定郡王,总归不太可能召他回长安委以重任的。
即使召他回长安……宁摇碧回来之后怕也很难恢复如今的风光。
最紧要的还是雍城侯府已经为真定郡王耗费了这许多年的心血,这样半途而废,连卓昭节都打从心底里舍不得。
所以宁摇碧明知道前途莫测,却还是要赌这一把。
他不愿意退。
在还能退的时候。
那就只能向前,要么从龙之功、风光依旧;要么叛臣贼寇、祸及妻子。
这是他的选择——可也等于是代替卓昭节进行了选择,甚至两人往后的子女,亦是如此。这样的选择他甚至没有与卓昭节商议,就做了主。而他根本没有赢的把握。
卓昭节若要说心中没点儿芥蒂那不可能,可看着宁摇碧沉重的神色,到底软了心,淡笑着道:“这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难道你还想着真定郡王登基了再娶我过门吗?”
宁摇碧要说什么,卓昭节已经继续道,“再说你若是胜了,有道是夫荣妻贵,难为那些光彩你还能给了旁的女子去?”
她微微笑道,“既然你胜了我也分你的光耀,你败了,我与你共死又有什么不公平?难为我糊涂到了以为这天下都是好处我占风险你独自担的事儿?”
宁摇碧正自感动,要说什么,卓昭节却忽然沉了脸,替他揉着眉心的手一滑,落到他耳畔,拎着他耳朵怒喝道:“可你这样先斩后奏是个什么意思?!是担心我怕死、晓得你这么选择后当场打断你吗?还和苏史那说胡语……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
“没有的事情!”宁摇碧猝然不防,痛呼了一声,告饶道,“好昭节,哪儿是瞒你?还不是怕里外下人,有疏忽的地方叫人听了壁脚去!这样的事情能说出去吗?这才用了胡语!我没先告诉你——实在是辰光紧,我一接到信就回来了,昨儿个咱们不是也说到半晌了吗?事情一件接一件……我哪儿有这个机会?如今不是拼着不睡也先告诉了你?”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卓昭节倒是被提醒了,气急败坏的在他耳上一掐:“这么说来,你这样匆匆回来才不是为了给我撑腰——你根本就是接了苏史那私下里给你递的什么信吧?”
她愤怒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点给我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