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满棠是何等人,如何不明白安怡是在提醒他,夜深了,你没事儿就赶紧走吧。可他有个脾气,你求我,我不一定留下,你赶我,我偏还不走。不走就得找个合适的理由,绝不能像莫小白脸那样死皮赖脸的,当即冷哼一声,沉了脸道:“你这是赶我走?” “怎么会呢?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求都求不来的,何况沾了大人的光,得了这样天大的好处,我又如何会想着要赶大人走?”她可是给他留足面子了,他偏要留在这里丢脸,真的怪不得她啊。安怡眼看着谢满棠又喝了一杯茶,虽然觉得这次暗害有些不合时宜,却一点都没有感到内疚,还隐隐有些大仇得报,想看笑话的兴奋。 这样还差不多,谢满棠终于放下了茶,斜睨着安怡淡淡地道:“你说我气色不好,其实也算有点道理,今公务太过繁忙,我忘了吃晚饭。” 想吃东西就明说吧,要不要别这样装?安怡十分善解人意:“大人可是国之栋梁,又是许多人的依靠,怎能如此不惜自己的体?如果大人不嫌弃,我这就让厨房里给您做些吃的上来,暂时垫一垫。” 谢满棠连假装客气的都没装一下,直接提要求:“也别弄什么复杂繁琐的,大鱼大、油腻的不要。简单点儿,我不挑剔,但味道要好。” 你不挑剔,但要味道好,吃食最主要的不就是味道?也罢,就当是谢他了,安怡走出去,叫兰嫂过来仔细叮嘱了几句,命厨房精心做来。 送上来的就是一碗馄饨鸡,谢满棠颇有些讶异,按他想,再说怎么简单,也该是点心炒菜炖汤凉菜什么的一起上,谁知道真的就是一碗馄饨鸡。但见盛的碗好看,里头菜绿汤白的,闻着又香,肠胃就先替他说了好。吃了第一口,就唾液狂涌,鲜得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也不露出来,慢条斯理的品尝,吃完了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是放下筷子不动了。 安怡也不问他,只消往碗里一瞅,见汤都没剩什么了,就知道自己这碗馄饨上对了。也不说话,轻轻递过一盏漱口茶,然后把自己面前的小半碗馄饨吃完。 谢满棠漱过了口,直觉遍体通泰,全暖洋洋的舒服得紧,心很好的大方行了赏,起道:“我还有事,不能久坐。”言罢看着安怡,不说话。 安怡默了默,堆满笑容:“我送大人出去,大人还当惜体才是,不要太辛苦。” “无需掌灯,以免惊起太多人。”还算伶俐,谢满棠满意地点点头,与安怡一前一后踏着夜色朝大门走去。行至大门处,猛地收住脚步,安怡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慌忙站稳了,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夜色浓重,月色惨淡,她看到谢满棠侧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又有给他茶水里添了作料的心虚,安怡带了十二分慎重地肃然而立,面上乖巧安静,心里却在想,妖怪就是妖怪,那药吃下去这么久了居然也还没发作,莫非忍功太强? 谢满棠垂眸看着面前的安怡,今夜微有薄云,月色朦胧,她微垂着头,半侧了脸,精巧美丽如一尊羊脂白玉的美人像,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月下观美人,越看越好看。他又有些手痒,恨不得将这尊美人像收藏起来独自欣赏观摩,不给别人看,心知不可以,便将燥的手在袖中握紧又放松,就连声音也低沉轻柔了许多:“听说这几莫天安又病了?病得还不轻?” 安怡现在最听不得两件事,一是肚子疼,二是莫天安,此刻妖怪抵抗力远超旁人,肚子疼一事尚未发作;莫天安与她合伙一事儿将发未发,此刻却被突然提起来,少不得很有些心虚,忙打起精神道:“是,肿成了猪头。” 谢满棠很喜欢她这个形容词,愉悦地勾了勾唇角,语气仍然不露半分:“无论如何,他因你而病发,给他医治也是应当的,只是要小心些才是。” 安怡不由好生惊讶,居然有这种事!这种话居然是从谢妖怪口里说出来的!他不是惯常最讨厌莫天安的吗?现在居然这样体贴!果然是妖怪的心思你别猜。不过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合伙儿开医馆的事儿还未东窗事发。 谢满棠很愉悦地看着安怡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之色,皱着眉头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我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心狭窄之人?再三提醒你,也不过是为你着想而已。” 安怡闭上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崇拜狗腿的道:“那是,大人自来最能体谅我的难处,待我也是极好的,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于大局无碍的小事和我生气计较。我这里好了,大人才高兴,对吧?”所以开医馆的事对我很有好处,你也应该为我高兴,而不是找我算账,是吧? 谢满棠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有些抓不住,只能顺着安怡的话头倨傲地点点头:“你知道都是为了你好就行。” 安怡再谄媚的一笑,轻声道:“我知道就凭我个人,断难走得如此顺风顺水,多亏大人庇佑,替我铺路。我不会违背对大人许下的承诺。”这话倒是真有几分实心实意。 谢满棠听出来了,心就又好了几分,话也多了两句:“你且安安心心的,不叫你吃亏。今后,只要你父亲那里做得好,你……什么都不是问题。” 这话安怡听得明白,只要安保良做得好,升官指可待,她的份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谢满棠轻易不会给承诺,此刻主动给了这么个承诺,那就说明他心中真正有这件事。安怡顿生一股罪恶感,果然冲动是魔鬼。是不是拉明了认错呢?可是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轻饶她。正纠结地数着手指头,谢满棠已经转大步离去了。 安怡冲口而出:“嗳……” 谢满棠人已走到车前,听得这一声喊,便停下来回头去看安怡,见她站在门洞里,一脸犹豫地看着自己,还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似是有话想说却又很为难害羞的模样。这是在替他担忧却又不好意思说呢,谢满棠心中莫名一软,似乎有一件很坚固的东西被悄然间击破了,然后温软得一塌糊涂。他自问不是喜欢感外露的人,便只是朝安怡一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