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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曜小别长安数月,再次踏上蒲津渡对岸关中土地的这一刻,他的心情是畅快的。()请使用访问本站。虽然这次舞动天下的大棋在某些细节上未臻完美,但大体目标也还算是都达成了。眼下只要将关中西南方向的凤翔、兴元之战完美收工,天下大势几乎便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如今这副身子还不过二十四五岁,就能做到这一步,还怕将来不能完成自己“不教五代十国乱世出现”的理想吗?
就连微凉的秋风,也似乎少了几分寒冷。
然而从太原方面传来的一封信报,却让李曜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极少在他面上看见的沉凝之色,让他身边所有人都心中一紧。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忐忑:“莫非晋王……”
其实他们的担心并不相同:既有人担心晋王忽然病危,也有人担心晋王发兵讨伐右相……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然而李曜却缓缓转头,目光向北,也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故意说给他们听地吐出两个字:“……契丹。”
所有人都诧异了,契丹?契丹有什么大不了的,边陲之地的蛮夷小族罢了,竟然值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右相如此肃然沉凝?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要真说起来,契丹民族出现在华夏历史的文献记载中,一贯是以其它各大部族的附庸出现的。契丹部族为了生存发展,曾先后依附于匈奴、鲜卑、柔然、突厥、高句丽等部,部落之间也是分分合合,维持着这种松散的联盟。之所以如此,也并非足以说明契丹民族是有奶便是娘的种族,只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无奈之举而已。
这是个可怜了很多年的民族……
隋、唐中原王朝的建立及统一,使得这个多灾多难的游牧部落看到了希望,于是转而向强大的中原王朝寻求庇护。‘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并不是只有汉民族才懂的。
隋开皇四年,契丹各部族不约而同的纷纷摆脱高句丽、突厥等政权的统治,投附中原王朝。隋王朝为求羁縻,令他们仍留居故地,契丹各分散的部落又暂时实现了联合。
开皇末年,又有四千余家契丹部民背突厥要求内附。隋朝为了维持与突厥的友好邻邦关系,断然拒绝了这些部民的请求,把他们交由突厥‘抚纳’。隋朝这样做,也不能太过苛责,观史可知,历史上的封建王朝统治者,对边民的政策,多是联合大部族,打击小部族。为求息事宁人,不惜牺牲小部族的利益,隋文帝杨坚这样做也是有他道理的。
可怜这些满怀希望的契丹人民,没有想到自己热脸却贴到了凉屁股上。倔强的契丹人民却不肯去吃回头草,拒绝再次依附突厥。这些契丹部落索性迁徙到了托纥臣水(西拉木伦河支流,即老哈河),散处各地契丹其它部落闻听之后,也纷纷来投附,部落渐众之后,‘其地横贯数百里,分为十部’。这些契丹部民,正是后来建立契丹王朝的主体。
这些契丹人民历尽艰难困苦,一直以来过着‘逐寒暑、随水草蓄牧’的游牧生活。唐武德初年,契丹首领大贺氏,‘有胜兵四万,析八部,臣于突厥以为俟斤’。(无风注:俟斤,契丹语官名。契丹各部联盟大首领称‘可汗’,其他部族酋长则称俟斤。另译为夷离堇。)向突厥称臣后不久,契丹首领大贺氏自立为可汗,各部族头领自动升格为俟斤。
太宗贞观年间,契丹首领大贺摩会再次摆脱突厥的统治,率部降唐。突厥颉利可汗闻听之后,遣使提出:以受他们庇护的梁师都与契丹作为交换。
颉利可汗本以为李唐会同意他的建议,哪知道却被李世民严辞拒绝。一者是李世民乃是一代雄主,二者,突厥雄踞塞北,已经成了大唐的心腹之患。这时候契丹部族来降附中原,正好去其羽翼,为我所用。契丹部族人民,在李世民心中已经视为降附之民,在自己保护下的子民。契丹人民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此时的李唐就当仁不让、完全有义务保护保护治下臣民的利益不受突厥的侵害了。
突厥,古代阿尔泰山一带的游牧民族。阿尔泰山形似‘兜鍪’(古代战盔)。兜鍪,方言称之为‘突厥’,因以名其部落。隋唐时候,占有漠北,东西万里,分为东西两部。双雄不两立,碰到李世民这样敢痛下杀手诛兄的狠角色,颉利可汗也只有徒唤奈何了。强盛一时的大突厥后来果为唐朝所灭。
贞观十八年,李世民讨伐高丽,契丹与奚一同出兵相助。李世民回师途经营州,契丹首领窟哥等受到赏赐,被封为左武卫将军。贞观二十二年十一月,契丹首领窟哥举族内属,唐置松漠都督府,以窟哥为都督,封为无极男,赐姓李。并且以契丹余部住地为州,任命各部首领为州刺史。窟哥借助唐廷的册封与支持,实现了对契丹各部的掌控,契丹各部落之间的联盟也因此而获得进一步的巩固。
武则天在位时期,因为民族政策的失误‘契丹饥不加赈给,视酋长如奴仆,故二人怨而反’。这两个造反的正是窟哥的孙子李尽忠与他的妻兄孙万荣。李尽忠自称‘无上可汗’以孙万荣为先锋,攻城掠地,旬日之间,众至数万。
武则天大怒,派出武三思与武攸宜率军征讨,同时称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说起来,这名字起的让人感觉媚娘有点气急败坏。
武三思带兵……于是这支唐军不是李、孙二人的对手,不得已只好坚壁清野,向南节节败退。最后还是借重突厥的力量才将这次契丹部族的反叛严酷镇压,契丹部族战败之后,无法自立,不得已转而再次降附于突厥。
这次战败之后,大贺氏也失去了在部落联盟中的话语权。重新组成的部落联盟由迭剌部雅里立迪辇里为阻午可汗,改号为遥辇氏。从此,遥辇氏取代了大贺氏、垄断了联盟首领的地位。契丹民族步入了遥辇氏时代,此后一百多年中,在该家族中相继在位计有八位可汗。
出现这种情形绝不可等闲视之,部落松散联盟间的首领本来是每个氏族都有权力出任的,遥辇氏却实现了同一家族对部落首领的长期垄断,事实上实现了汗位的终身制。另外需要提及的是,遥辇氏虽然实现了对汗位的家族垄断性继承,但是却不是‘世袭’,而是游牧民族特有的‘世选’之制。
世选之制是游牧民族各部落中一种约定俗成的东西,有权势、地位的部落上层人物对于汗位的继承者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他们不但可以干涉汗位的选举之事,而且新的可汗必须是他们共同认可的,多是这些握有实权的人之间的一种相互取得谅解、各方力量博弈最终得以产生。
这种制度并不是只为契丹民族所独有,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各个民族无不如此。所区别者,只是进化时间的不同,世选制度存在的时间也因此有异而已。如果在这事情上取笑游牧民族的不开化,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世袭制度是封建社会数千年中盛行的嫡长子继承制。其基本原则为‘立子以贵不以长、立贵以长不以贤’嫡长子才是真正具有继承权者,其他即使是年长,倘若不是正妻所出,对不起,只有旁观的份。想要染指继承权,那便属于觊觎行为。因此失了身家性命也无处诉冤。世袭制度下的继承问题,是皇帝自己的家事,不允许他人介入,有敢于趟这种浑水的,须具备莫大的勇气。因此而为君王所忌,多是咎由自取。
这位立遥辇氏为祖午可汗的雅里,正是日后雄据漠北契丹王室的先祖。当时,因为不是出自名门的原因,没有自立的本钱,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推出了一个代言者。祖午可汗对于这位拥立者,也‘涌泉相报’。此后雅里所在的迭剌部世代在部落联盟中充任夷离堇一职,统率军马,最有权势。雅里执掌大权后,建立制度、设置官署,契丹势力大振。经过百余年的发展,雅里子孙逐渐成了契丹各部中最显贵的家族。
到了如今这晚唐时代,遥辇氏祖午可汗仍统契丹八部,其名为:旦利皆部、乙室活部、实活部、纳尾部、频没部、内会鸡部、集解部与奚嗢部。()
契丹先民与其它民族一样,都实行氏族外婚制。因此,每个氏族都是一个族外婚的血缘集团。中原王朝在与游牧民族的争战中无法占据上风,虽然原因多种,但恐怕与契丹部族‘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应该有很大关系的。虽然这兄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兄弟,父子也不会是真的父子,但是不可否认,这些上战阵共同杀敌的契丹男儿有着血缘关系应为不争之事实。
契丹民族自公元四世纪出现在华夏历史之后,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霜雨雪,虽然逐渐发展壮大,但多数时候只能小心翼翼游弋在突厥、回鹘、高句丽与中原王朝之间,做为几个政权的附庸出现。这,也正是李曜身边诸将乃至幕僚都有些瞧不起他们的原因所在。
然而李曜知道,这种朝秦暮楚的辛酸岁月,随着一位契丹民族英雄的出世,将彻底发生改变。
这位不世出的契丹民族英雄,名叫耶律阿保机!
耶律阿保机生于唐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耶律是他的族姓,汉名‘亿’,阿保机是他的契丹名,小名啜里只,属迭剌部霞濑益石烈乡耶律弥里人。非常之人定有非常之事,李曜穿越前读辽史,看到关于阿保机的出生,也与常人迥异——‘初,母梦日堕怀中,有娠。及生,室有神光异香,’当然李曜很清楚,如果把这些文字随便放在历史上的那些帝王传纪中,都完全适用。所谓‘神来之笔’肯定只是个传说而已,否则只能说玉帝一向都比上帝敬业了。
不过接下来的记载就得用现代医学的角度去做解释了,‘体如三岁儿、即能匍匐’。体如三岁儿这种说法略嫌夸张,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性,后世中外媒体对产妇生下个巨型儿的报道还是有的。契丹民族因为与汉农耕民族饮食结构的不同,身体比普通汉人强壮也不能说没有可能。如果阿保机的母亲在孕期内进补太多,就不能排除她生下一个体型异于普通婴儿的可能。但是一出生就可以匍匐的婴儿还真的是匪夷所思了,按照李曜“尊重史载”的心思,也只能认为蹬着腿、伸着双手嚎啕,才勉强可能是真实情况。
继续按照史载,这位英雄母亲在生了阿保机这个巨型婴儿之后,一鼓作气又生了五个孩子,只是再没有了这种异象。做为第一次做母亲的阿保机妈妈,在生出这样一个怪胎之后,应该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了。
阿保机‘三月能行,晬而能言’,三个月大小时候就可以蹒跚学步了,这让一些孩子学走路早而引以为豪的家长看了,一定会感叹‘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了。一岁时候就可以开口说话。还好这批史家多少保留了一点节操,没有写为‘生而能言’,要不然当年的李曜只怕只能把这段记载当仙侠小说看了。而这种一岁的孩子偶尔开口叫个‘妈妈’,说些简单的迭词,应该不是什么希奇事。不过接下来的记载就更有点荒诞、雷人了:“自谓左右若有神人翼卫。虽龆龀,言必及世务”——当别人家的孩子还撒娇、淘气的时候,还是黄口小儿的阿保机居然就已经在关心国际大事了。
如果从血统论的角度来分析,发生这样的概率虽然小,但是也有可能。要知道从阿保机的先祖雅里立遥辇氏为可汗以来,阿保机家族世代都在部落联盟中充任夷离堇一职。契丹各部落中的大小事务、征伐之事,都听决于阿保机家族,他的家族也因此成了部落联盟中最显贵的家族。在阿保机年幼时候,任夷离堇一职的人正是他的叔父,在这种家庭氛围下成长,耳习目染,或者从阿保机的口中偶尔蹦出几个成人化的字眼,史家据此便如获至宝的在史籍中大加褒扬。倘若从主席、总理的孩子口中忽然冒出嫁接之类的话题,那才是咄咄怪事。
阿保机年幼时候的异于常人,按照李曜琢磨,大体应该是实有其事,史料中记载他的叔父经常就一些自感棘手的政事向他请教。他的叔父临终前,召来自己的儿子曷鲁叮嘱他好生追随阿保机,光大契丹民族的希望就寄托在年轻人的身上。
果然成长为青年的阿保机没有令对他寄予厚望的叔父失望,‘既长,身长九尺,丰上锐下,目光射人,开弓三百斤’。这样一位肩宽背阔的极品男子汉,又不像憨娃儿那般憨痴,估计只需目光如电的扫视一眼,那种气场就足以让人心悸了。不得不说,如此英雄气慨的男子,真是天生的一名契丹勇士。
于是,青年阿保机很早就任挞马狘沙里,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无风注:沙里,是契丹人对贵族青年的称呼,意为郎君。挞马,是军队名称,即后来蒙古的探马赤军。)
步入军界的阿保机,很快就崭露头角,迅速成长为契丹部族中尽人皆知的英雄人物。前两年,遥辇氏家庭中痕德堇被众人立为可汗,他任命阿保机为迭剌部的夷离堇,专征讨一事。阿保机不辱使命,连破室韦、于厥及奚帅辖剌哥,俘获无数,被授大迭烈府夷离堇。
这两个夷离堇容易把人绕晕,实际上就是:在痕德堇做可汗之初,阿保机被任命为本部迭剌部的夷离堇。后因战功卓著,升为整个契丹部落联盟的夷离堇,主军政之事。‘大迭烈府夷离堇’应该是整个部落联盟之夷离堇。这也可以视作耶律阿保机取痕德堇而代之,原始积累的过程。[无风注:这一说法在史学界似有争议,本书采用此说。]
契丹人一面对同样游牧塞北逐水草而居的其他游牧民族大打出手的同时,又将眼光聚焦在了富庶的中原地土。
这也正是李曜刚才接到的消息前半部分:“今秋,契丹大迭烈府夷离堇耶律阿保机率众四十万南侵代北。”
这个消息本身应该无误,不过四十万之数,李曜估计是不足为凭的,大概跟中原王朝出兵之数喜欢“号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要知道贞观年间,契丹八部战士总共才有四万人;武则天在位时候,‘孙万斩’率契丹男儿在东硖石谷一战,虽说大破周兵十七万,但稍后时候,被东突厥在后方偷袭,部众溃散、孙万荣也被手下奴隶所杀。契丹再次沦为突厥与回鹘人的役属,大伤元气的契丹人才经百年的恢复,也不应该有汹涌如潮的四十万的战士。虽然当初李曜读《辽史》,里面记载的数字也是“四十万”,但十有**也是注水,就算真有四十万,那这个数字也应该是把随军征伐的老幼等众一并计算在内了,战兵绝不可能如此之多。
数字虽有注水之嫌,然而,耶律阿保机的这次征伐,应该是睁眼看世界的开始,是改变他人生的一次重要战事。此战,契丹军兵在他的指挥之下,攻入中原地区,迁徙代北人民,建龙化州,籍以在塞外扩充自己的实力与影响。
中原李唐王朝虽然还在,但军阀割据之势已成,北方诸镇各自为政。阿保机此次趁着中原王朝无暇北顾的时候出兵,表示他已经不满足于从鞑靼、奚、室韦这些相邻部族中掠夺生,而是开始逐步入塞俘掠汉族百姓了。
寇掠本是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本性,在他们心中这种行为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随着掳掠汉民,他们的生活、观念也慢慢受到了来自农耕民族的影响,很快发生了重大的转变。首先,就是私有财产的出现。贫富差距的拉大,私有财产的出现,使得契丹这些游牧部落之间的氏族形式显然已经不能再保持与时俱进。所有的巨变让这些质朴的部落民众措手不及,甚至有些变的茫然。
这次阿保机南下的收获不菲,获生口九万五千,驼、马、牛羊不可胜纪。成千上万的汉人背井离乡被迫来到塞北草原,显然不是为了高歌‘我爱你,塞北的雪’。那么如何安置这些人的生产、生活就成了一个不小的难题。这些从事农业、手工业的汉人‘城郭而居’与那些被他们掳掠来的其它游牧民族不同,在短时间内难以融入他们‘车马为家’的游牧生活。契丹人最基本的基层组织就是部落,显然如许多的汉民族是无法接纳他们的,而且在如何解决现实问题面前,游牧民族的传统思维与势力也是极其顽固的。
契丹民族也是个善于动脑筋的优秀民族,阿保机想到了一个安置这些汉民族的办法。为个办法就是在部族组织之外另建新的移民点,这些汉人居民点统称为‘汉城’。这样就可以避免与民族传统发生冲突,在自己的一亩二分自留地中建起私城。这样一来可以积蓄实力,又可以避免矛盾扩大。在自己的分赐地之上设州立县,组建军队、委派官吏,成立了‘头下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