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镠惊闻朱瑾五万大军将至,急得也是不知所措。水丘景干献策道:“我观李神福与朱瑾不和,然而急则并力,大王不若多送点钱币求和,那李神福似不欲朱瑾分其功,料必然即刻罢军,只要李神福罢兵而走,朱瑾一人不足惧也。”钱镠当下恍然,大喜之下复令舅父带着厚币再使淮营。
水丘景干再至淮营,果见营帐已搭建完毕,一望无际,心中不免发寒。对李神福说道:“彭城王知道将军神勇,此刻倾尽府库,愿求一和!”
谁料李神福直接摇头,道:“今我大军将至,杭州城旦夕可下,岂会谈和?”
“将军神武,当世名将。朱瑾不过一失城孤儿,岂可与将军相比。若待其至,且不论杭州城能否攻下。纵使侥幸攻下了,大功归其所有,将军自此英名扫地,竟与此辈同流了……还请将军深思。”
李神福面色一变,眼珠连转,一张脸阴晴不定,看得水丘景干心悬半空。
好半晌之后,水丘景干只觉得喉头发涩,李神福才长出一口浊气,沉声缓缓道:“诚如你言!那好,这礼我且收下,即刻退兵。”水丘景干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也是长舒一口气,兴高采烈回去禀告钱鏐了。至于后来钱镠闻知朱瑾并不曾出兵,一切都是李神福虚张声势,继而后悔不迭,却都是后话了。
李神福回到扬州,将顾全武献给弘农郡王。杨行密上前亲解其缚:“久闻将军大名,不知如今可愿与某共创一番事业?”
顾全武面色平静,道:“全武助彭城王一生征战,取会稽,定两浙,未尝败绩。今日败在李将军之手,心服口服。然而全武被擒,家眷却蒙彭城王厚待,不忍背弃!今有一言相请,不知弘农王可愿一听?”
顾全武的回答略出杨行密意外,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便点头道:“将军但说无妨!”
“大王初擒成及,今擒全武,皆不忍杀害,也如彭城王擒魏约、秦裴而厚爱他们。两位大王都是大仁高义而得境内安定;惜才爱物而使将士归心。如何自身却水火不容,彼乃‘穿钱眼’,此欲‘斫杨头’,必欲加兵而至黎民涂炭。全武敢妄自一请,大王若能将全武遣归,必令扬杭两家永不加兵,修万世之好!弘农王也必能得万民景仰!”
杨行密未料说顾全武未成,反为其说,脸上顿时挂霜,便令将顾全武先行押下,再慢慢开导。就在这时,忽闻朝廷有天使、吏部侍郎裴枢携诏书来到扬州。
现在各镇诸侯虽然强势,但大多还是需要朝廷大义之名的,因此杨行密听说天使驾到,也忙不迭大开中门迎接。裴枢倒也废话不多,稍微寒暄几句,便自取出诏书宣读:
“门下:朕嗣登大宝,统理万方,有推诚待人之心,少拨乱反正之略。汴州为乱,竟寇潼关,宗庙震惊,朕心难安。弘农郡王杨行密,忠君体国,素存忠义之心;济世经邦,夙擅英雄之志。夫差遇颠沛之际,罔替尊周;孙权方争攘之时,犹知有汉。况尔名德,殿此大邦,必能宏济艰难,一匡天下。朕实有赖焉,卿尚勉旃。可侍中,进吴王,加食邑二千户,实封二百户。拜东面行营都统,以讨奸贼。”
诏书宣读完毕,吴王谢恩受诏,便要为天使接风洗尘。裴枢推辞道:“如今天子旦夕数惊,今日我得飞报,闻之朱贼已经撤围太原,正围困蒲州数重,若一旦蒲州失陷,蒲津渡易手,则关中危难至矣,官家危难至矣。纵使吴王赐我山珍海味,我也如糟糠般难以下咽。诚宜早早起身,往杭州再宣诏命,为吴王解后顾之忧。还请吴王速速发兵,早解天子之困!”
杨行密在京中又不是没有眼线,自然知道裴枢乃是李曜心腹大臣,因为与李曜的关系,对他也就没有多少防备,闻言忧心道:“我刚与杭州一战,只怕钱镠不肯罢休啊!唉,看来还真让顾全武说中了。”
此时台濛也在侧,看出杨行密心思,便上前说道:“兄长,我观顾全武,也如成及,纵使强留,也不会为我所用。秦裴于弟已弃苏州之时,仍能以三千兵固守昆山八月,牵制住浙兵,方令我清口之战无后顾之忧。后来力屈而降,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并不为钱镠所用。虽不比顾全武有能耐,却比其忠。何不以顾全武换回秦裴,再有天子诏命,料钱镠必不计清山之仇,与我修好。则无论勤王还是日后用兵鄂、洪,均可无后顾之忧。”
吴王闻言称善,遂令将顾全武请来,赐于上座,握手寒暄道:“全武前日所言,孤思虑再三,方觉有金石之妙!诚如所言,果能令吴、越两家修好?”
顾全武闻言起座,以手指天,回道:“全武愿指天发誓,他日浙兵若侵宣、润寸土,全武愿自裁谢罪。”杨行密大喜,遂派周本为使,护送天使裴枢与顾全武往杭州;并移书钱镠,令交换秦裴。
周本等人走后,吴王便准备勤王事宜,以待杭州消息,便可发兵。却在这时,当年结义的二弟、宣州宁国军节度使田頵来信,报升州刺史冯弘铎叛乱,引楼船战舰来犯宣州。
原来那冯弘铎自归顺后,苏州之战因楼船立有大功。引起田頵的嫉妒,便屡屡向他求教造楼船的工艺。这种看家本领,怎会轻易外传,冯弘铎自是不从,因此两家就大打出手。田頵说是冯弘铎先来犯,实则是他此时已将战舰开进到了人家升州境内的葛山。吴王于是派李神福率步骑过江调停。
结果李神福方至六合,却已报冯弘铎引兵出击葛山,仗着有楼船之利而轻敌,被田頵设伏大败。冯弘铎驾着楼船往下游逃去,欲出海。李神福急告吴王,吴王却令从人准备一叶轻舟,欲往江面迎见。众将佐大吃一惊,连忙劝谏道:“冯弘铎虽败,其徒犹众,大王不可以身冒险,还是将水军于江面拦截可矣。”
吴王笑道:“弘铎非是要弃孤,实是二弟贪他楼船之利。孤白衣前往,定可说他回归。”众人仍是不放心,吴王不悦道:“可令张颢、徐温护卫,定保无忧!”遂携二人并随从十余人驾轻舟往东塘江面迎侯。
冯弘铎行至东塘,部下来报:“吴王驾一叶轻舟在前!请与使君答话。”冯弘铎大惊,急问:“兵船多少?”
部下答道:“仅张颢、徐温并随从十余人,皆白身,未著铠甲。”
冯弘铎闻言不禁狐疑,乃出仓至甲板上。吴王见他出来,说道:“孤知公是为田頵所迫,非欲弃我,请上楼船答话。”
部下有劝冯弘铎:“杨行密孤身而至,不如趁此劫持了,偌大淮南,顷刻为我所有。”
冯弘铎当即摇头,道:“吴王以仁义待人,淮南众将皆愿为其效死命,劫持是自取灭亡。先令他上楼船来,观他如何待我,再作决定不迟。”便传令放下旋梯,请吴王上船。
张颢、徐温并众随从也欲同上。冯弘铎阻拦道:“请吴王只身上船,方见诚心。”
张颢、徐温脸色一变,杨行密却反而面露微笑,转头对颢、温道:“弘铎若要害孤,必令你等全部上船,才好一体加害,如今这般,正说明他并无此意,你二人稍候便是。”
二人听命,吴王遂独上楼船,告谕冯弘铎:“公众犹盛,为何自弃沧海之外?我军府虽小,足以容公,使将吏各得其所,岂不为妙?”
冯弘铎见杨行密这般,拜服恸哭道:“弘铎等众也不愿背井离乡,弃身海外。虽知我王仁义,然恐不为田頵所容啊!”
“公善工楼船,宏技不欲传人,孤自能理解。田頵系孤义弟,公以为孤必向着他,非也,非也。我淮南,人人量才而用,各司所长。你观我待朱瑾如何?”
“亲如骨肉兄弟!”
杨行密抚掌大笑,复说道:“公若恐田頵寻你不是,孤自以淮南节度副使授公,与孤公知淮南军国大事,公可愿从我?”
冯弘铎见吴王肯将副使授己,信任之心无须再言。遂率左右拜谢不已,恸哭听命,领着楼船与杨行密同归扬州。吴王遂奏表李神福为升州刺史。不过此刻兵灾四起,表奏怕不能及时送达,便派人追上裴枢,请天使回京时代呈。
田頵闻信,急忙赶到扬州,请杀冯弘铎。吴王不从。复请将歙、池二州重新隶属宁国军辖下,吴王更是不从。田頵愠愠而回,出扬州南门,却效仿吕用之,回首鞭指门楼,对随从说道:“我不复再入此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