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莽白看着诸人说道。
“既然不能打,那便降吧!我相信以大明皇帝的圣明,自然知道,我等不过只是为臣子,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无奈而为之罢了!”
莽白的一番话,让那些原本因走投无路,而心情惶惶的众人眼前无不是一亮,是啊,若是说大不敬,那也是国王和他身边的近臣大不敬。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至于他们?
他们不过只是奉王命罢了?
若是大明追究责任,自然会有大王去担责,到时候,要丢性命、掉脑袋的是大王,至于他们这些人……大明总还是需要土官的!对,大明需要在缅甸宣慰司,毕竟现在云南已经被清军占领,既然需要宣慰司,那么就需要土官,而他们可不就是土司土官嘛!
瞬间,原本还是满面愁容的众人,那紧锁的眉头顿时全都展开了,甚至就连莽白自己都笑眯眯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向大明皇帝、向沐国公负荆请罪吧!”
大明总还是需要土官的!
莽白猜的不错,大明确实需要土官治理西南边疆,需要依靠土官去维持大明在这里的统治。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现在,在缅甸作主的并不是仅仅只有一位沐国公。除了沐家之外,还有一位从江北过来的官员,同样受命参与此事,甚至在得知缅王被俘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阿瓦,与沐天波见面,商谈如何管理西南诸司。
而这正是身为经略使衙署藩政房委署主事的丁玉杰此行的目标,与屈大均来缅甸是为了迎回皇帝与朝廷,与军方来到这里之后建立南洋军不同,身为藩政房委署主事的他就是为了管理西南诸司,甚至现在的他还是主管制夷事务的定南同知,负责缅甸本地的事物。
当然现在西南诸土司的真正的主子,并不是其它人,正是眼前这位手无一兵一卒的沐天波、沐国公。或许,他手无一兵一卒,但他是沐家的人!他是沐国公,是大明的“征南将军”。
在来到阿瓦,看到那些土官土兵对其的敬畏,丁玉杰总算是明白了为何经略会说“沐家于西南可顶十万雄兵”,原因无他,正是因为沐家在过去数百年间,一直代大明属理西南诸土司,对于那些终生不出大山的土官来说,他们或许认同大明皇上,但是更敬畏沐家、敬畏沐国公。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世袭“征南将军”一职的沐家,在各地土司之中树立起来的威严是他人所不能理解的,即便是没有一兵一卒,只需要一枚印信,沐天波就足以调动西南各地的土司土兵,并令其为已所用。
所以,无论如何,想要在缅甸大有一番作为的丁玉杰都必须要争取到沐天波的支持,甚至,他对肖新任没有带其离开阿瓦城而满腹的埋怨与不满,毕竟沐家是经略于西南最重要的一个筹码。
“过去,我朝所云南外边政区实行信符与金字红牌制度,在边疆管理、护国捍边、调停和处置编内内部矛盾方面发挥十分重要和积极的作用。但是,后来却逐渐放松了这一制度的执行,想来其中利弊得失,国公自然是极为清楚。……”
在丁玉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沐家因为数百年来代大明管理西南诸夷,自然对此更为了解,甚至可以说,一直以来,沐家都主导着对西南诸夷的管理,只是后来沐家同样也放松对这些土司的管理,但沐家的放松是因为沐家不能够违背朝廷的意愿,毕竟,沐家曾多次上书朝廷,要求整顿西南夷物,但是却没有得到朝廷的许可。这会听他这么一说,沐天波立即点头赞同道。
“丁主事所言极是,所以才有了“朝廷爱惜一张纸,打失地方二千里”的说法!当年若非是朝廷无意赐予外边土司印信,又岂至于落得今天如此这步田地!”
尽管用“爱惜一张纸,丢地二千里”这么说有些过于片面,但也是事实,嘉靖时,曾派金齿卫干户曹义携金字红牌和信符往赐缅甸和其他外边政区土司,希望调解纠纷,然而不幸被缅甸所杀。其后因为无力派兵追究此事,在对缅人训斥一番之后,便不再追究,至于沐家当时虽然有心处置此事,有心想籍此讨伐“不臣”,但是朝廷的收缩,使得沐家也只能选择了沉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缅人横行于外边。从此之后朝廷便再也没有向云南外边政区遣使颁赐金字红牌和信符,云南外边政区土司得不到大明的任何支持与保护,西南边疆危机自然也就是更加深重了。如此才导致了缅甸的一步步的坐大,对此沐天波自然非常清楚。
当然,他也很清楚,在这件事之中,沐家同样也扮演着并不光彩的角色,毕竟,当时沐家所希望的是借助缅甸坐大,从而导致西南的危机,进而让朝廷将西南之事放手给沐家,而不是云南三司官员,在沐家镇守云南的两百多年间,沐家为了巩固与提升家族的权势,沐氏家族和云南三司官员、地方督抚、镇守太监、乃至藩王与皇帝进行了长时问的政治斗争与博弈。而沐家正是凭借着对云南的强大影响力,才能顶住无数次的弹劾,一次又一次躲过足以抄家灭族的危机。
在缅人坐大的时候,沐家同样也需要西南的危机去提醒朝廷,让朝廷看到云南非沐家不可镇,可谁都没有想到,还没有等到西南的外边危机演变到让朝廷为之警惕的时候,李贼就已经攻进了京城。
而现在沐家落得今天的这步田地,未偿不是“自尝苦果”。不过这其中的关键,沐天波自然不可能道于外人,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外人,当年朝廷是无力顾及西南外边土司,而沐家之所以坐视这一切的发生,是为了向朝廷显示沐家的重要性,这会自然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朝廷。
“赐土官信符与金字红牌固然是统御西南土司的上佳之选,但是丁主事需知,这信符红牌之所为其所认可,关键在于需要给其以保护,调停其冲突,若是无兵威相助,又谈何保护、谈何调停。”
不过尽管要把责任推给朝廷,并不意味沐天波不去“体谅”朝廷的难度。
“当时,朝廷用兵辽东,辽东局势崩坏,这西南自然也就是无暇顾及了,所以,才会导致缅人坐大如此,当时,我等虽世镇西南,却也是有心无力……”
丁玉杰在这一路上曾特意研究过大明统御西南的得失,也深知这“一张纸”的背后,需要的是兵员,需要的是实力的威慑,需要的是银粮,而这些都不是仅仅一个沐家所能提供的,这需要朝廷的力量,于是便点头赞同道。
“这土司制,说白说了就是土官由地方部族或政权的首领世袭,内部自治,但经济上要承担朝廷的“征役差发”和“贡赋”,土兵要接受朝廷或上级的调遣。大抵上,刚一开始的时候,都能够履行,观之我朝,对三宣六慰土司的掌控因其地理位置的不同,将其又分为内边区和外边区两种,内边区“征役差发”,而外边区往往只征“贡赋”,至于土兵亦不过只是偶尔为调停征发,如此才有外边土官摇摆,也才有了缅人坐视,在来时,经略曾于下官言道,我朝于外区之统治,往往是视藩服之地,只取羁縻臣属之义,无利土地之心;有征服之武功,无建设之政治。逢以中原强时,外边土官自然称以藩服,内外皆受朝命,如此无分内外,迨乎衰季,则并武功而无之。”
尽管从未曾与朱明忠谋面,但是从丁玉杰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之后,世居西南为大明属理西南诸土司的沐天波自然是深知其中的关键,立即深以为然的赞同道。
“只取羁縻臣属之义,无利土地之心;有征服之武功,无建设之政治。逢以中原强时,外边土官自然称以藩服,内外皆受朝命,如此无分内外,迨乎衰季,则并武功而无之。经略此言一语道破我朝属理西南之弊,实在是让本公汗颜,不知经略于西南又有何打算?”
试探着问出这句话的沐天波,非常清楚,或许沐家于西南有威望,但是现在他手中无一兵,虽说凭着威望,他可以征发数万甚至十数万土兵,但是征发之后呢?征发之后需要什么?
需要钱粮!
没有钱粮的话,即便是今日征召了那些土兵,恐怕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军无饷会散,那些土兵若是没有粮食、没有军饷,同样也会溃散,到时候溃散的可不仅仅只是军队,恐怕还有沐家几百年的威望。
也正因如此,在过去的多年间,尽管他知道,凭借“征南将军”之名,可以在西南外边征发土兵助战,但是他每一次都选择了沉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没有钱!他没有维持军队的钱粮,所以他不能够拿沐家最后的本钱——沐家近三百年来在西南积累的威望去冒险。
但是现在,忠义军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机会,因为忠义军那里有他所需要的一切。所以他才想要得到忠义军的帮助与支持,并依靠他们的帮助,在西南重建沐家的威望。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求助于朱明忠,求助于忠义军,在此之前并没有求助于李定国等,当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其中的关键,是因为李定国同样也驻在西南,或许李定国需要沐家的威望,需要借他沐天波、借征南将军的名义去征发各地的土兵,但他绝不会容许沐家于西南重建,更不会容许他手掌土兵。
而相比之下,远在江淮的朱明忠却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对于朱明忠来说,他需要的是什么?是一个盟友,是一个助力,在沐天波看来,他甚至需要有人在西南牵制李定国。
尽管因父亲身死,年少时就继承了国公位置,但是生长于国公府中的沐天波,可以说对于权利场有着其天生的敏感,他能够看出来朱明忠为何不远万里派人迎驾,同样也知道,什么对于朱明忠才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在江淮亦或是西南。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这番试探,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沐天波才会以国公之尊与丁玉杰这个五品小吏同席而坐。很多时候,人总是需要向现实妥协,而现在,对于沐天波来说,唯一的现实就是,他手中无一兵一卒,甚至都没有几两银子,除了名义与威望,他什么都没有,而眼前的丁玉杰或许只是五品小吏,但是他的身后有舰队、有军队、有银子,这一切,都是沐天波所需要的,所需要借助的。
“但凡有需要相助之处,本公必全力相助!绝无推迟!只是不知经略于西南,到底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