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会在那里喃喃着,在那里心痛着,心疼着“他的地”,心疼着梦想的破灭。
就这样过了五六天,他才缓过神来,尽管从床上站了起来,可瞧着冒出苗的田里,他的心里却依然沉甸甸的,
对于他来说,官府的一纸通文,彻底的让他的梦想破灭了。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一场更为剧烈的冲击,正在等待着他们。
四月初六,按照官府的文书,保中所有的男丁都到镇公所或者乡公所集合,这公所其实不过就是一间旧土地庙,当各保的男丁们慢慢的开始聚集的时候,镇长刘仁杰早早的便到了公所,一身儒袍的他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而在他面前,则坐着一个人,这人身上穿着红呢军装。
“刘镇长,你是读书,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坐在椅上的王得柱,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可却是底气十足。
“可这道理说的很清楚,这“甲兵制”实是为了保我大明江山,既然大家都是大明的百姓,这保家卫国,便是本分,那便不容拒绝。”
“经略扫荡江北,复我大明衣冠,自是有恩于我百姓,可从古至今又岂曾听说过如此掠民为兵的?”
刘仁杰看着面前这个军官,试图争辩道,他是大明的秀才,一直以不仕清为傲,在推行保甲制之后,他只当是天下很快就会太平,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只是太平几个月,这官府居然照册点兵了。
点兵!
作为读书人对于照册点兵,他并不陌生,《木兰辞》里就记有“点兵”,可他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在大明,居然也会点兵。
“掠民为兵!”
眉头一挑,王得柱的脸上显出不快来。
“刘镇长,哼哼,这点兵又岂是掠兵,一甲一兵,这是王法!”
“是那家的王法!”
刘仁杰大声反问道。
“江北的王法,刘镇长想不想试一试这王法!”
眼睛一横,王得柱的语气显得很是强硬,在说话的时候,他的拇指甚至还一推刀身,那刀身微微出鞘的响声,虽是不大,但却让刘仁杰浑身猛然一颤,他立即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崇祯那会,清虏杀人是不眨眼,可那位经略也是果断之人,想着那些被废了功名的士子,他的心底一寒,那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可,可若是百姓不愿,难,难不成王长官还要强索人当兵不成?”
“哼哼,这自不用刘镇长过问,若是不愿,自有法度在!”
刘仁杰的软弱,落在王得柱的眼中,让他微觉诧异的时候,心底难免有些轻蔑。
自有法度在!
一句自有法度在!
不知会让多少人为之心颤,即便是已经过去十六年,但是对于经历过剃发易服的人们来说,他们大都不敢以身试法。即便是面对着在他们看来极为“不合理”的“暴政”时,也只能默默的站在那。
“……一甲一兵,抽中者服兵役三年……若抽中者家中无其它成年男丁,田业需由本甲其它各户帮助耕作……”
镇长的话语在耳边不住的回响着,以至于赵满屯也好,长栓也罢,几乎所有人都是愣愣的站在那里,偶尔的,他们还会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兵卒,虽说只有三个穿着红色军衣的军爷,可他们却无人敢动,只是浑浑噩噩的站在那里。
抽兵?
抽签为兵?
这,这个怎么是个好?
“凡抽中后逃役者,十家连带坐罪,田赋加税一倍,徭役加一倍……”
神情恍惚的赵满屯又听到镇长在那里说着一个个处罚的措施,在这个时候,他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甚至就连气出喘不过来。
“抽了,抽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一阵阵喧哗声中,只见一个军爷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那盒子里放着十几张纸,那些纸上只有一个写着“从军”,至于其它的都写着“缓从”,抽中“从军”的人,就要离家三年服兵役。
“没事,没事,甲里有八户哪,有八户,不一定是我……”
赵满屯在心里暗自啼咕着,他甚至都不敢大声言语,唯恐若是说出来了,就不灵了,即便是心底万般的抵触,可是他却压根没有想到反抗,或者说站出来说个“不”字,甚至当那军爷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唯恐惹祸上身。
在接下的半个时辰里,被点中的无不是一副死了亲爹似的模样,而没有点中的更是满面的庆幸,而在庆幸之余,那眼睛更是死死的盯着抽中的人,唯恐他逃了……甚至还有人叮嘱道。
“看紧点,可别让他逃了,他逃了,咱们可就一起跟着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