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松坡妙笔生花,陕甘官员们,包括秦王在内都结成了同一阵营,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场仗打败了,谁也捞不着好,打胜了,个个都有嘉奖的机会。
朝廷不愿意打仗,也没钱打仗,漠北的蒙古人隔三差五的南窜,那才是皇上最头疼的事情,至于什么西凉、西夏、羌人这些属于疥癣之患,皇上早有训示,要以抚为主,以剿为辅,毕竟这都是产马区,朝廷就指望从这几个地方买马呢,关系处不好,谁也占不到便宜。
反正这年头消息闭塞,西北又是天高皇帝远,仗也打完了,说什么都是成立的,柳松坡主笔,写了一封洋洋洒洒数万字的奏章,陈述了大周十六年西北边境摩擦的事件之经过,请注意措辞,战争被写成了摩擦,这正是柳松坡的高明之处。
事件的来龙去脉,柳松坡并不讳言,西凉人仰慕天威,派遣使团进京,竟然被各司推来搡去,回途之中又被汾阳侯折辱,西凉蛮夷,化外之民,一怒之下兴起刀兵,我陕甘军民,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将敌人引到长安城下合围之,汾阳侯用兵不利,单骑出战不幸战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汾阳侯牺牲之后,秦王接管指挥权,一举扭转颓势,西凉军惧之,铩羽而归。
这场大规模的摩擦,起因在于京城某些衙门的不作为,恶化及爆在于汾阳侯的御下不利,后来的战事失利也有汾阳侯的责任,反正坏事都推给死人,功劳都是俺的。
这一事件中,居功至伟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甘肃巡抚范良臣,一个是秦王殿下,范巡抚坚守兰州,使敌人有了后顾之忧,秦王力挽狂澜,在汾阳侯身死之后挑起大任,运筹帷幄,力退强敌,颇有乃父之风,有秦王镇守西北,大周无虑也。
而且在后续的谈判中,秦王以他过人的风度和王霸之气折服了西凉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他们心悦诚服,答应和大周万世修好,答应开榷场通贸易,平价出售战马,这是秦王的又一大功,从此解决了大周马政的难题。
不得不承认柳松坡的水平,称之为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一场大败仗被他写的好像立了大功一样,反正花花轿子众人抬,陕甘各地的官员都愿意在奏折下面署名。
至于秦王殿下,则另外手书一封密奏父皇,内容相对平淡真实,但主基调和柳松坡的奏章一样,也是宣称这是一场大胜,而非失利。
……
深夜,御史行台衙门,孟叶落神色淡漠的看着面前的一张纸,笔墨不多,但却真实的描述了这场战争的胜负,言辞中立,表述真实,陕甘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两省土地尽丧,唯有兰州、长安两座省城幸免于难,西凉人达到了目的才自愿退走。
又看了一遍,孟叶落才用了印,用的却不是监察御史的官印,而是另外一方小巧的金印……
……
长安东门,一个胡人打扮的中年人望着这座古城,百感交集,潸然泪下,一旁的小厮低声道:“少爷,该动身了。”
中年人点点头,爬上驼队中一匹双峰驼,驼铃悠扬响起,迎着漫天朝霞,启程了。
一股风吹过,中年人帽子旁的狐狸尾巴向后飘去,原本长着耳朵的地方只是光秃秃的一片,没错,他就是丧家之犬——汾阳侯府三少爷吕叔宝。
汾阳侯死的当天,老夫人就随他去了,偌大一个家,连续死了四个人,谁也承受不起,三少爷本来就是个无能之辈,现在更加慌张无措,柳松坡骗了他,把爹爹送出城去丧了老命,却根本不保护汾阳侯的家人,墙倒众人推,显赫一时的汾阳侯府瞬间崩塌。
城外几千顷的良田都充公了,城里几十间铺面也保不住,大嫂子、二嫂子闹着分家,大打出手,套车往娘家运细软,佣人仆妇们也悄悄地偷些小物件,吕叔宝的小妾们卷了私房银子,各回各家,有的嫁人,有的重入风尘。
吕叔宝的仇人太多了,想杀他的人能排出好几里去,尉迟光已经放出话来,一万两银子买他的人头,幸亏二哥以前在黑道上还为了几个朋友,帮着吕叔宝乔装改扮,潜出长安,流亡去也。
再次回头望一望这座承载了自己无限风光,又带给自己无尽痛楚的城市,昔日轻佻嚣张的小侯爷彷佛老了十岁,眼角一滴浊泪涌出。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