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北越国皇上,又与易嬴打过那么多次交道,图韫早知道易嬴有多老奸巨猾,也不奇怪他会帮图稚辩护。
可即便如此,图韫还是没想到图稚的回答竟这么出人意料。
因为不说见多识广,身为北越国皇上,图韫又怎会看不出哪些人在对自己说真话,哪些人在对自己说假话。只是说真亦假来假亦真,假亦真来真亦假,图韫需要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利益的取舍,这才会对各种真真假假的话语视若无睹。
可即便如此,图韫还是没想到图稚竟能这么干脆说出砍了浚王图浪的话语。
因为由图稚毫不犹豫的双眼中,图韫就知道她已不是第一次面对这问题,至少已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事情。
但身为浚王府小郡主,谁又敢去问图稚会不会干掉浚王图浪?
所以这肯定是图稚自己的考虑,不是什么习惯成自然的回答。
而这虽然的确是种大逆不道,但却不是图韫不能接受的大逆不道。毕竟不说皇室宗亲中父子相残的事情屡见不鲜,如果浚王图浪能死在自己女儿手中,这也足以让图韫兴奋。
不过,同样话语却令太子图炀相当震惊。
因为在知道图稚乃是浚王图浪的小女儿后,想想为让自己登上皇位,朝廷居然要让浚王图浪出境立国,图炀对浚王图浪的怨念就丝毫不比对育王图濠的怨念小。
所以在听图稚说能为了易嬴砍了浚王图浪时,图炀心中就感到一阵不可置信,更难以接受她这种毫不掩饰的弑父行为。
毕竟图炀入宫时间还短,所知道的父子相残、兄弟相残都是从易嬴的故事中得来。
因此在北越国皇上图韫听得心中大爽时,图炀就一脸冷冷的说道:“……砍了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可是你父王?固然本宫不是不知道易少师的卓识之处,但你却说要为了易少师砍了自己父王,你也未免太泯灭亲情了吧”
“泯灭亲情?你这小子……”
没想到图炀敢说自己泯灭亲情,图稚就想狠狠啐上一句。
但随着耳中传来一阵细语,图稚就脸上一憋,极不情愿地说道:“太子殿下,小臣不才,但不知小臣可否请问太子殿下一句,太子殿下又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吗?或者说,太子殿下如果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又甘愿如此曲折地成为太子吗?”
如此曲折地成为太子?
虽然图稚并没将图炀继续称呼为“你这小子”,但随着图稚暗藏机锋的话语,图炀的双眼就立即冰凝下来。
而没想到图稚看似一副不拘小节样子却也能说出类似朝堂大臣间的相互讥讽之话,即便这话可能会让图炀不爱听,北越国皇上图韫却也想听听再说了。
毕竟这不仅对图炀是一种历练,他也想看看图稚又能说些什么。
当然,同样知道现在是需要自己表现的时候,图炀也不会期待,更不可能期待别人帮自己回答,立即满脸寒霜道:“……狂妄难道身为人女,你还想选择自己的父母不成。”
“哼到底是谁狂妄。”
但仿佛有了什么依仗一样,图稚却也毫不退缩道:“不管太子殿下承不承认,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为自己选择父母。所以父母照顾孩子或许只能说是一种责任,但却不能自以为有了父母之恩就可对子女为所欲为。”
“而在子女承担了基本的反哺之责后,一个没有自我思想的子女又怎可能比得上一个有独立人格的子女。那只是傀儡,父母的傀儡。”
傀儡?父母的傀儡?
听到图稚话语,图炀心中就狂跳了一下。
这不是说太子图炀对此有什么感悟,而是在成为皇上前,哪个皇子又不是皇上的傀儡?
身为皇子,他们或许可在其他人面前争夺,或许可去与其他人争夺,但却绝对不可以不听皇上的话。除非他们想通过弑父登上皇位,否则任何皇子都绝对是皇上、是父母的傀儡。
而在太子图炀被自己吓住时,图稚当然还没有说完。
冷眼瞧了一下太子图炀,图稚就继续说道:“如果太子殿下想问小臣打算如何砍了自己父王,那小臣可以明着告诉太子殿下,小臣可以先砍了自己父王的双手双脚,让其不能肆意恶言恶行后,再用自己的一生去供养父王天年,以承子女的责任。”
“毕竟父王若是想误了小臣,那与小臣也就只有一个养育之恩。小臣既能还父王一个养育之恩,那就不算不忠不孝。”
“但父王若是想替小臣做什么小臣不愿做的事,小臣可不会做个自甘堕落的傀儡。”
小臣既然能还父王一个养育之恩,那就不算不忠不孝?
随着图稚一番话语,虽然事情与他人无关,但包括易嬴在内,众人全都在心中惊叹不已。
因为,不说什么皇上、父王,身为父母,又有谁没强迫孩子做过他们不愿意做的事。
但子女如果只视父母的养育之恩为一种“养育之恩”,只以反哺父母来作为对这种“养育之恩”的报答而不愿接受其他强迫,那不说这种理由存不存在,至少很难否认其合理性。
毕竟父母为什么养育子女?那不过就是一种为人父母的责任而已。
不然父母生育子女却不愿养育,或者说养育子女只将他们当成一种获益的工具,这种父母又有什么资格成为父母。
当然,父母如果不强迫子女去做不愿做的事就绝不会牵扯上这矛盾。
不过易嬴也清楚,这样的大道理绝对不是图稚可以想出来的,想必更多都是天英门教导弟子的规矩。
难怪天英门对底下弟子的行为如此放纵。
“哼你还说什么傀儡”
而听了图稚话语,不管心中有什么想法,图炀也不可能在北越国皇上图韫面前对图稚认输,继续呵斥道:“即便你父王做了什么让你不满的事,难道你就不能等到你父王归天后再去伸张自己的想法吗?毕竟父母总会走在孩子前面的……”
“父母总会走在孩子前面?”
图稚却略带嘲弄道:“不说太子殿下这话本身就是最大的笑话,因为小臣如果在这里动手杀了太子,太子又能走在皇上后面吗?又即便是如此,谁又能保证父母对子女的权限超越了一次,又不会继续妄想超越子女的权限第二次?”
“或者说,这种超越权限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有多深?父母又从何能保证?”
“就例如皇上身死一定会有人殉葬一样,假如易少师身死,太子殿下又能保证不会有人自愿殉葬吗?所以当小臣父王想要加害易少师时,小臣用砍了父王的方式来阻止,最多就是父王一人受累而已,却可以挽救无数原本要去为易少师殉葬的人性命。”
“以此而论,谁又敢说小臣的不是。”
不是说不屑,说到最后,图稚就有些趾高气扬道:“除非太子殿下想说小臣的父王也可对易少师做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然将一切寄托在父母仁慈上的子女,根本就没有进行自我思考的资格,也没有在这世上呼吸的资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没想到图稚竟将这话用在了这种关键地方,图炀立即无法回答了。
因为,图炀会指责图稚,最初也只是为了贬低浚王图浪与图稚的父女关系而已。可随着图稚的一番肆意妄为,事情居然会被牵扯到浚王图浪有没有资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地步,图炀就不能轻易说话了。
毕竟什么人才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首先就必须是一个“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