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重重点头:“一定!”
宜都郡督邮郭辅,是颖川阳翟郭氏子弟,干练有能,且非本地士子。故而雷远年初时经过面试、权衡,用他为督邮,主要管理邮置,也代表太守监督诸县、查问不法。
数日前郭辅到巫县迎接雷远,汇报了过去数月间他组织各邮置对荆州大军沿途支应的情况,然后于前日折返夷道。
雷远让袁宁去见郭辅,便是决心要脱离郡县两级的行政人员,好好查一查此事了。
此时周虎向前半步,微笑道:“袁先生,请随我来。”
雷远再招手,让两名扈从出列:“你们仔细跟着,要把袁先生安全送到。”
“是!”
袁宁问:“我还有一些同伴,都愿意揭发文氏、邓氏的不法行为,留在这里,恐怕会遭到报复……我能带他们一起么?”
“自然可以。”
袁宁回身召唤,将适才为他申辩的十余人都点了出来。看来此人不仅有向路人告状的胆量,心思也很细密,很顾及同伴的安危。
雷远微微颔首。
过了会儿,袁宁带着其他人大步走出独轮车的队列,他的脸上还淌着血,嘴唇颤动着,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向雷远深深一揖:“有劳了!”
雷远回以一揖。
周虎领着他们,往夷道城方向去了。
雷远默然站在原地,直到周虎和袁宁等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才翻身上马。
左右的豪奴们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敢。有几个机灵的,可能已经猜出了雷远的身份,吓得脸色犹如白垩,浑身战栗。
此等货色,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有多倨傲凶悍,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人就有多卑躬屈膝。雷远不愿拿这些蝼蚁也似的人物逞威风,略看了看他们,记住几个为首之人的相貌,摇缰便行。
有的是时间收拾这群蠹虫。
今日着实起得晚了,有好些该去的地方都没有去,须得抓紧时间一路跑过。若每个地方都像眼下这般,揪出令人难耐的情形,那恐怕在夷道停留两三日还不够,得要花大功夫仔细应对才行。
当天,雷远先去了几处自家族里的农庄,又看了城西一处用于分水灌溉的堤坝,最后再往马鞍山的军营处,一来慰问尚未得到休假的部分将士们,二来也要核实战死者、战伤退役者的名录,作上门吊唁抚恤的准备。
这些都是琐碎的杂务,好在一个多时辰以后周虎来了,禀报说已经将袁宁移交给了督邮郭辅。有周虎这个人形数据库在,雷远的工作就方便快捷了很多。
冬季日短,紧赶慢赶地将这些事全都办完,天已经黑了。为了赶在城门闭锁前回城,一行人快马加鞭,急奔了一程。
城中已经暗沉沉看不清前路,随行骑士取出松明火把点燃。长长的人影被火光映在四面的坊墙上,随着人马行进,影子扭曲摆动,仿佛鬼舞,有些阴森。
雷远忽然想到,明日的行程中,主要便包括几处铁场、炭场。于是他问周虎:“那个袁宁和他的同伴,被安置在哪里了?”
“在督邮下属的犴狱。”
雷远皱了皱眉:“胡闹。他们又不是真的罪犯,为何如此对待?”
他勒转马头:“明日要看铁场,这会儿正好将他提出来,我和他聊一聊。”
于是一行人转向南北向的大街,直接往太守府东侧的犴狱方向去。蹄声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雷远长期专注于军事,对于民间的诉讼并不在意。这处督邮所属的犴狱他没怎么来过,但方位还记得清楚。一路奔驰到犴狱正门,两名狱卒正打算关门,雷远懒得浪费时间,略催马便直接闯了进去。
进到院落里,眼前却看到一幕可怕的场景。
一些狱卒正从囚室里往外搬运尸体。那些尸身应该都死了没多久,肢体尚能软垂晃动,但每个人身上都有好几处致命的重伤,看起来狰狞可怖。火光映照下,雷远看见他们瞪大的眼睛和扭曲变形的面容,仿佛质问,仿佛暴怒,仿佛痛恨。
其中有个人,正是袁宁。还有几个,雷远也记得,便是被袁宁邀出来一同前往夷道城的同伴。
当时雷远将他们唤离文氏所属的车队,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可现在,他们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