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瞧着砚台中那团黑乎乎的墨汁,阳光透过窗纱洒落在它平整如玉的表面上,清风穿堂而过,拂动起层层晶亮的光泽。而里面却仿佛沉淀着人心最为龌蹉的算计,令我感到无比畏惧,似乎提笔蘸墨的动作也成了一种罪恶,成了一种实质上的助纣为虐。
“殿下,”宫洛知道我不忍心,于是婉言相劝,“微臣以自己的性命担保,董太医绝对不敢做出违规的事情。您想想看,现如今宫中只剩下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所有目光都在尤婕妤身上,他岂会自讨苦吃?”
话虽如此,可是……
我转过头来望着宫洛,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脸上万分纠结的神情,此刻我的心也如猫抓一般,又疼又痒,分外煎熬。
终于,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落笔写道:“本宫知道,但是……但是本宫无法说服自己为了达到目的而利用别人,更何况这是一次铤而走险的利用,万一不成功,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宫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宛清用眼神轻轻止住。她会意地退居一旁,垂首不再多言。
宛清转眼看着我,嫣然微笑:“素素,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哪里还想得起她说过什么,只好对她摇摇头。她见了也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我曾对你说,你要是真的爱陛下,就全心全意去爱。”
这和乔序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所以,直视她的双眼,企图从中找到答案。宛清脸上笑意不减,继续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心让尤婕妤和她腹中的胎儿受到委屈,倘若不是形势所迫,我又何尝愿意出此下策?你方才也告诉我了,冯家背后是岐山王,而岐山王又是咱们陛下的政治死敌,只有找到周太医才有可能查清冯雨嘉小产的真相。万一冯雨嘉真的利用小产兴风作浪,让后宫永无宁日,让前朝忠臣寒心,这对陛下来说是何等不利的局面?”
她的语气十分平和,犹如一潭静谧幽深的湖水,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的确,也正是她这样毫无压迫感的语气恰恰就能瓦解我对善良的种种“坚持”。
她见我有所动摇,于是接着道:“素素,你是皇后,你的善良应该是针对天下子民的大善,而不是针对个人的小善。退而言之,倘若尤倩倩知道自己所受的苦楚是为了陛下,我想她也应该不会有任何的抵触情绪。毕竟她的孩子在还没有出生以前,就为了父皇的江山受苦受累,陛下是仁君慈父,今后肯定会更加垂怜她们母子俩,你说是么?”
我愣了半天,这一下是彻底被宛清说服了。她是那么地了解我,每一句话都直指要害,让我无法反驳。
她说得没错,我是皇后,我心底的善良是为天下百姓存留的,不是单单为了哪一个人。而我也确实因为乔序给予我的爱情,而变得越来越心胸开阔,越来越向他靠近。
所以这么看来,尤倩倩腹中尚未出世的胎儿和天下百姓的安危存亡比起来,的确有些微不足道。罢了,只要董太医暂且让她受点苦便善,就当是为天下百姓做出的小小牺牲吧。
我在心底不停地自我安慰,终于向宛清点了点头。
宛清如释重负,神情颇为激动:“太好了!你终于肯迈出这一步了!素素,提笔吧!”
我也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次提起御笔,饱蘸浓墨写道:“请董爱卿在不伤害尤婕妤腹中胎儿的情况下,于今天之内改变尤婕妤的脉象,并向陛下与太后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本宫需要以此为计,让周太医奉旨回宫。”
我缓缓搁笔,在心中默读一遍,又觉得哪里不妥,遂在末尾加上了“阅罢请烧毁”五个字,待墨迹干透以后,再将纸张对折起来递给宫洛。
她伸出双手恭谨接过,却并没有立即收入袖中,而是垂眸道:“殿下,这张纸不能让微臣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