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伴随着整片金陵“外城”起火,一时间红光黑烟冲天而起,阵阵热浪更是扑面而来,不仅城头上众军士手足无措,就连城外江畔的数万叛军也是惊骇当场,纷纷停止攻城,举目眺望东南方向的金陵大火。池统领见谢贻香脸上还有疑虑,不禁得意地解释道:“谢三小姐不必担忧,此战胜负已分——道长这一把大火,已将恒王叛军尽破矣!要知道金陵城中的数千名官差衙役和各级官员府中亲兵,前天夜里便已前往‘外城’的东南各门驻守,待到叛军大队今晨攻城时,却不做任何抵挡,任由叛军入城,然后再以巨石封死‘外城’各门,断其退路;至于‘内城’各门,则早已用铜汁封死,亦是前去无路。眼下伴随着城中各处火起,整个金陵‘外城’已是人间炼狱,一十二万叛军身在其间、进退不得,便如同瓮中之鳖,插翅难逃,只能坐以待毙了!”
听到这话,谢贻香才彻底弄懂了得一子的整个谋略,原来他之前提及的以“火”破敌,倒不单是指昨日“天火”、“江火”,真正的火攻,竟是今日拼着焚毁整个金陵“外城”、与一十二万叛军一并灰飞烟灭的这场“火烧金陵”!
虽然按照池统领的说法,朝廷已提前将“外城”百姓转移进了“内城”,但事出仓促,难免有所遗漏,再加上城中亭台楼阁、房舍财物,以及紫金山上的名胜古刹,一切的一切便要随着这场大火通通付之一炬;如此为谋,说到底依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策,和这小道士当日以流亡百姓为饵、焚尽林间倭寇的毒计如出一辙。难怪这小道士一直大言不惭,说今日午时便可击溃叛军,依照整片金陵“外城”眼下的火势,只需再烧得一两个时辰,莫说当中有十二万叛军,哪怕是百万、千万人,只要整片“外城”容纳得下,也休想保全性命,势必连同大半个“刘朝古都”化作灰烬。
于是接下来城墙上下激战的两军,便只能各自停战,静静遥望东南方向这场金陵大火。毕竟这等巨大的火势既已点燃,便非人力所能掌控,只能静观其变,坐等结果。谢贻香面对眼前的红光黑烟,心中却无丝毫兴奋之意,反倒有一种莫鸣的凄凉,又有些沧桑过尽之后的宁静。她不禁望向不远处盘膝而坐的得一子,心中暗道:“所以这场大战便似这般结束了?那个家伙……他终于还是败了?”
一旁的池统领兴奋之余,突然想起一事,当即凑到谢贻香身旁,小声嘀咕道:“说来也怪,道长曾勒令工部、礼部凑出四万五千余斤火药,尽数布置于‘外城’东面观音门到仙鹤门之间的城墙内,要于今日午时同时引爆,从而将‘外城’这一段长达一十五里的城墙彻底炸毁。对此我思来想去,至今也不明白道长的用意,试问若是将这四万五千余斤火药布置在城中各处,伴随此时的大火一并引爆,那岂非锦上添花,炸这些逆贼一个屁滚尿流?”
谢贻香微微一怔,池统领提到的这件事,她当时倒是在场,曾亲耳听到得一子有过如此安排。然而无论当时还是此刻,她也和池统领一样,对得一子这一安排摸不着头脑。便在她思索之际,忽觉眼前似乎渐渐暗沉了下来,仿佛是日落西山、夜幕降临的景象。谢贻香开始还不太在意,可仔细一想,眼下连午时都还未至,又怎会突然天黑?况且整片金陵“外城”此时的大火,直烧得东南方向红光冲天,原当越烧越亮才是,又怎会令眼前的光亮变得暗沉?
紧接着便听四下军士相继发出诧异的惊呼声,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就连池统领也是怪叫几声,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难道是……”谢贻香陡然惊醒,下意识地抬头一望,顿时发现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不知何时竟已乌云密布,从而成黑云压城之势,笼罩了整座金陵城的上空。
这一幕惊变直看得谢贻香脸色惨白,虽然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发生之后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故,但她惊骇之余,一时竟说不出口来。倒是不远处的宁丞相按捺不住,向道坛正中的得一子脱口说道:“道长……这……这可不太对劲……你既已决定要在今日以火攻破敌,又怎会算不到……算不到今日会有暴雨?”话音落处,猛听头顶上方一道惊雷炸响,随即便有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坠落下来,劈头盖脸砸向众人;渐渐地雨点越来越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又是几声雷响,一场瓢泼大雨已倾盆而下,冲刷着整个天地。
要知道眼下整片金陵“外城”的火势刚起不久,一十二万叛军身在其间,虽是在劫难逃,但短时间内必定损伤不大。伴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落下,城中火势转眼间便已消减不少,只怕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彻底熄灭。如此一来,所谓的“火烧金陵”之计,到头来岂非白忙一场,最多令叛军折损个十之二三,谈何将其尽灭?
面对这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变故,谢贻香早已心乱如麻。以她对得一子的了解,深知这小道士最是精通天文地理,曾多次以气象为谋装神弄鬼,所以正如宁丞相所言,他既已设局要在今日用“火烧金陵”之计击溃叛军,又怎会预料不到此时这场暴雨?况且昨夜明月当空、繁星漫天,乃是谢贻香乃至众军士亲眼所见,于情于理,今日也绝不该有这么一场暴雨;如此反常的气象,莫非竟是天意使然,要令本朝覆灭于今日?
一时间,城墙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道坛正中盘膝而坐的得一子身上,有彷徨、有沮丧、有悲愤、有震怒。只见暴雨中的得一子微微仰起头来,任由大颗雨点拍落在他脸上,神情间却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过了半晌,他终于轻启红唇,淡淡地说道:“青田老贼,你果然也来与我为敌。”
这话一出,旁人倒还罢了,谢贻香却是心中剧震,回想起当日在宁义城外、青田县内的种种见闻。倘若这场暴雨并非天意,而是人为,试问这呼风唤雨之术,岂不正是手持《黄石天书》的青田一脉之绝学?难道此时这一场有违常理的暴雨,竟是青田先生或者青田传人在暗中相助言思道那厮,助恒王叛军灭了得一子这场金陵大火?
不等她仔细思索其中缘由,便听得一子再次开口,吩咐道:“宁慕曹,报时。”那宁丞相愕然半晌,继而惊喜地跳了起来,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回答道:“启禀道长,如今刚过巳时,眼看便是巳初一刻!”
话音落处,暴雨中的得一子陡然睁开双眼,原本灰白色的一对瞳孔已变作血红之色,目光中竟是藏不住的兴奋。只听他扬声说道:“吩咐众将士坚守城池至午时,再有一个时辰,我便要叫这二十万叛军全军覆没于此!”说罢,他顿了一顿,又厉声喝道:“开——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