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这收破烂有劲吗?”林百顺叫了阵,没什么反应,有些泄气的放下扩音器:“我们街道那些不下乡的都安排工作了,你们街道怎么没给你安排工作?”
“我这不是有工作了吗,这活挺好。”楚明秋耸耸肩,林百顺的反应还是慢了点,去年毕业的初高中毕业生,除了下乡插队支边的,留在城里的坚持不肯走的,在春节过后陆续安排工作了,有的到商店,有的到工厂,楚家胡同街道也安排了,可楚明秋根本没去,这些安排了的,都是出身红五类,象他这样的,都不在安排之列;其次,他压根就没想去过那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所以,他根本没上街道去登记,一门心思的发国难财来着。
“嘿嘿,公公,你丫脑子里到底想的啥,这收破烂有什么好,你看这大日头,还蹬车到处跑,还挣不了几个钱。”
“你这思想可要不得,这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干什么都是为国家作贡献。”楚明秋似笑非笑的看看头上毒辣的天空,碧空万里,阳光没有一丝阻拦的的烧烤着地面,胡同里,连那些小脚侦缉队躲起来了,静悄悄的,就剩下夏蝉的有气无力的鸣叫。
“操,鬼才信你。”林百顺鄙夷的摇摇头。
小国容从他手里拿过扩音器,站在三轮车上,尖声尖气的叫着:“收四旧咯!旧书旧报纸旧铜旧铁!拿来卖了!”
尖细略带稚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胡同中响着,没有人探出头来,小国容叫了阵也丧气了,坐在车上,拿起蒲扇一下一下的猛扇。
“舅舅,你上那弄到那么多旧书的?”小国容很是纳闷,经常看到楚明秋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拉旧书旧报纸,家里厨房边上的那个储藏室,现在几乎成了废旧物品临时存放处,所有收回来的旧书和旧铜,都在要这里整理后,才拉到废品收购站去。
“那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干这行得勤快,得到处跑,林百顺,你看现在俺这思想改造可够彻底的,成了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了。”楚明秋调侃着对林百顺笑道。
“那是,这要不算无产阶级,怎么才算无产阶级。”林百顺报以同样的调侃答道。
“舅舅,这思想改造是咋回事?”小国容不解的问,他才小学一年级,处于什么都不懂的阶段,十小停课开展运动,他们跟在高年级同学屁股后面闹腾,可这毕竟是小学生,工作组一进校便控制了局势,学生们很快在学校组织下开展运动。
小国荣总听老师说思想改造,可他总也弄不懂该怎么改造,今儿听楚明秋也说思想改造,好奇心顿起。可他这一问,楚明秋到为难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
“这思想改造就是将思想中的资产阶级成分改造成无产阶级。”林百顺代楚明秋解释道。
“那啥是资产阶级呢?啥是无产阶级呢?”小国容还是不明白。
林百顺楞了下,他看着小国容,这个问题他还从未想过,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区别,这样明显的事,居然还有人不明白。
“这资产阶级就是剥削别人,无产阶级就是..”林百顺不知该怎么解释了,支吾着说:“无产阶级就是大公无私,象雷锋叔叔那样。”
小国容还是不明白,依旧疑惑的看着林百顺,林百顺为难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楚明秋噗嗤笑出声来。
“公公,那你说什么是资产阶级无产阶级?”
“你呀,还整天革命革命的,连资产阶级无产阶级都不清楚,你们那学习小组一天到晚都学了些什么?”楚明秋摇头叹道,林百顺嘿嘿干笑两声,楚明秋接着解释道:“这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其实是马克思从经济学观点对社会的一种划分。
资产阶级就是占有生产资料,比如工厂机器,土地农具,并从这些占有中获得利益的人群;无产阶级则是指那些没有生产资料,靠出卖劳动力谋生的社会人群。
这其实就是一种从经济学划分社会人群的一种方式。你看看马克思的资本论就知道了。”
林百顺轻轻的哦了声,小国容眉头微蹙,小脸蛋上满不解:“我家又没有土地工厂,那我是不是该算无产阶级了?”
这个问题可就复杂了,楚明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你不是,因为你爸爸曾经参加过国民党,曾经在军统干活,所以不是无产阶级。
小国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对社会的认识还根本不清楚,脑子里只有简单的判断,非黑即白,这个时候要是给他留下阴影,对他的人生影响非常巨大,特别是在这个环境。
林百顺还没意识到,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这可是当面打脸。
“按照马克思的划分,现在我们都是无产阶级,”楚明秋慢悠悠的说:“马克思说没有生产资料的,靠出卖劳动力生活的,都是无产阶级,咱们社会主义国家,生产资料是属于国家的,不属于私人,所以,按照马克思的划分来看,我们都是无产阶级。”
小国容这下高兴了,并不粗壮的小胳膊拍着车叫起来:“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是资产阶级,我就是响当当的无产阶级!”
楚明秋在心里苦笑下,这就好比前世的**丝,明明是穷**丝,却不准人家说他穷,非要充高富帅。
“对,咱们都是无产阶级。”楚明秋笑着给林百顺使个眼色,林百顺会意的附和道:“对,对,咱们国家的资产阶级已经消灭了,都是无产阶级。”
小国容高兴起来,举着小喇叭继续叫起来,稚嫩的收破烂的声音再度在胡同里响起。林百顺坐到楚明秋边上,俩人都看着小国容在那兴高采烈的玩着。
少年不知愁滋味,在他简单的心思里,只要不是资产阶级就是好的,那里知道,这个社会是色彩斑斓的,好些成年人还弄不明白,糊涂着呢。
阳光越发织烈,树荫下的阴影越来越小,很快便小到再无法遮蔽他们了,俩人干脆挪到树荫下,靠着有些发烫的树干休息,只有小国荣丝毫没顾及的在那叫着。